我的名字叫红
当然,黑先生还没有离开,是我因为激动而弄错了。如果我现在出去,我可以告诉父亲刚才和孩子们一起去买鱼了。我像猫一样蹑手蹑脚地走下了楼梯。
我喀哒一声关上了门,像个幽魂一样。我悄悄地穿过庭院,来到街上后,转身朝房子看了一眼: 隔着面纱望去,它看起来一也不像我们的房子。
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连只猫也没有。零星的雪花慢慢地飘着。我胆战心惊地走进了终年不见阳光的荒废花园。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树叶、潮湿和死亡的气味。不过,当我踏进吊死鬼犹太人的屋子,却感觉仿佛就在自家里一样人们说夜里精灵们在此聚集,点燃炉火,嬉笑作乐。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有点吓人。我等着,一动也不动。我听见花园里有个声响,但很快一切就都沉浸在了寂静之中。我听见不远处有只狗在吠叫。我能分辨出我们街区每只狗的叫声,但却听不出这是哪一只。
接下来在这寂静中,我有这样一种感觉: 好像屋子里还有别人似的,我僵直不动,免得他听见我的脚步声。外头街上有人聊着走过。我想到哈莉叶与孩子们,向真主祈祷别他们着凉。接着又是一阵寂静,慢慢地后悔的感觉笼罩了我的内心。黑不会来的,我犯了一个大错,我应该在自尊心还没完全受损前赶快回家。我惊慌失措,想像哈桑正注视着我。忽然,我听见花园里有动静,门开了。
我猛然移动位置。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做,但当我站到窗户的左方时,一道微弱的光线从花园渗入,照在了我的身上。我明白黑将能看见我,身处于“神秘的阴影中”——借用父亲的用词。我拉下面纱遮住脸,听着他的脚步声,等待着。
黑跨进大门,一看见我,就再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我们隔着五六步的距离站着,互相对视。他看起来比我从窥孔里见到的,更健康而强壮。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摘下你的面纱。”他轻声说,“拜托。”
“我已经嫁人了,我在等待丈夫的归来。”
“摘下你的面纱。”他用同样的语调说,“你的丈夫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把我叫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不,我这么做是想见到你。我想了你十二年。摘下你的面纱,亲爱,让我再看你一眼。”
我摘下面纱。他静静地看着我的脸,默默地望进我眼眸处。我感到很高兴。
“结了婚,当了母亲,这使你变得更漂亮了。你的脸与我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了。”
“你怎么记着我的?”
“非常痛苦。因为当我想起你时,不禁会想,我所记得的并不是你,而是一个你的幻影。你记不记得,我们小时候经常讨论胡斯莱夫与席琳,他们见到彼此的形象之后便坠入情网,记得吗?为什么席琳第一次看见胡斯莱夫的图画挂在树枝上时,并没有立刻爱上英俊的他,而必须看了三次之后,才陷入爱河?你以前经常说,在神话故事里,凡事都要发生三次。而我则争辩说,当她第一次看见图画,爱苗一定已经滋生。但谁有能力把胡斯莱夫画得足够真实,让她能爱上他,或者足够精准,让她能认得他?我们从没讨论过这一点。过去的十二年,如果我能拥有一写实的肖像,描绘你秀丽无双的面容,或许就不会受这么多折磨。”
他用温柔的语气说了多动听的话,譬如观看一幅图画坠入爱河的故事,以及他为我受了多少痛苦折磨。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我的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这上面,因而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有在我脑海中停留,而是直接飞入了我的记深处。稍后,我将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回想,加以品味。不过此刻,我只是内心感觉到了他言语的魔力,让我不禁爱上了他。让他承受了十二年的痛苦,我有一种罪恶感。好一个甜言蜜语的男人!黑真是一个善良的人!像个纯真的孩子!我可以从他眼中读出这一切。他是那么地深爱着我,这给了我更大的信心。
我们拥抱在了一起。这使我觉得好愉快,就连一点罪恶感都有。在这甜蜜的情感之中,我都快要晕过去了。我把他抱得更紧了。我同意了他吻我,而我也回吻了他。当我们亲吻时,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了甜甜的黑暗之中。我望每个人都能像我们这样互相拥抱。我恍惚地回忆起,爱情应该就是这样。他把舌头伸进了我的嘴里。我是那么地心满意足,好像整个世界都和我们一起沉浸在了闪亮的幸福之中,我一点都没有任何罪恶感。
如果有一有人要把我的悲剧故事写成书,赫拉特的传奇细密画师们要把它画成画的话,我来跟你们说说他们可能会怎么样来描绘我们的拥抱。父亲曾经给我看过许多惊人的插画,上面书法激昂的流动配合着树叶的摇摆,墙壁的纹饰呼应着页缘镀金的图案,燕子欢乐的翅膀刺穿插画的边框,映照着恋人们的惊慌。恋人们远远地交换眼神,模棱两可的话语互相责备。他们被画得那么小,距离显得那么遥远,一时间看起来会以为故事与他们毫无关系,而是在叙述繁星点点的夜晚、幽暗的树林、他们相遇的华美宫、宫内的庭院与漂亮的花园,其中每一片树叶都画得十分细腻精致。然而,如果非常仔细地观察色彩的秘密对称,以及笼罩整幅图画的神秘光线,这些只有深谙技巧的细密画家才有力传达的细节,那么,细心的观者就能立刻明白这些插画中的秘密,也就是,所有这一切都是由爱情来创造的。仿佛一道光芒从恋人之间迸发,渗透进了图画的最深处。黑与我相拥时,相信我,幸福也在以同样的方式向全世界蔓延着。
感谢真主,我有足够的生活经历,知道此种福从来不会长久。黑先是温柔地伸手握住我硕大的乳房。感觉真好,我忘记了一切,渴望他含住我的乳头。不过他有点笨手笨脚,因为他不是很确定自己在做什么;好像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又想要做得更多。就这样,我们拥抱得愈久,就越来越感觉到了一种恐惧和尴尬。接着他着我的腰把我拉近,将坚硬胀大的东西顶着我的肚子,一开始我很喜欢,感到很好奇,并不觉得难堪。我骄傲地告诉自己,你要是拥抱这么久也会成这样的。后来,当他把它拿来时,我把头扭了过去,但我还是忍不住睁大了惊呆了的眼睛: 它是那么的庞大!
又过了许久,他试图强迫我做那种龌龊的事情,就是那种连钦察女人和在澡堂讲闲话的没有羞耻的女人都不愿意马上做的事。这时我惊愕而迟疑地停了下来。
“亲爱的,别皱起眉头。”他哀求。
我站起身,推开他,开始朝他喊叫了起来,完全不在乎他是否会感到伤心。
27我的名字叫黑在死鬼犹太人的黑暗屋子里,谢库瑞皱起眉头,开始怒骂,在她看来我或许可以轻易地把我手里的庞然大物塞进其他人的嘴里,就像是我在第比利斯遇见切尔卡西亚女孩、钦察娼妓、客栈卖身的穷苦姑、土曼和波斯寡妇、迅速充斥伊斯坦布尔的普通妓女、水性杨花的明格里亚人、风骚的阿布哈兹人、亚美尼亚老巫婆、热那亚和叙利亚老的妖精、扮成女人的戏子,以贪婪的男孩们,然而别想进到她嘴里。她愤怒地指责我完全丧失自制,从炎热的阿拉伯小镇暗巷到里海沿岸,从波斯到巴格达,到处跟各种廉价、卑贱的人渣睡,忘了有些女人还是有她们的尊严的;也就是说,我所有爱情的话语,全都是虚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