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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红

作者:[土]奥尔罕·帕慕克 时间:2022-12-24 19:35:07 标签:[土]奥尔罕·帕慕克

  接下来的一天,仿佛我在哈勒普的咖啡馆看见说书人表演的“猫与鼠”故事。由于故事中充满冒险和诡计,尽管写书的人会以优美的书法写成叙事体诗歌,却一点都不会当真,也不会让人把它们画成图画。我,相反,则愉快地把我们一天的冒险分成四个场景,在我心中描绘成四幅想像的图画。

  在第一幅画中,细密画家笔下的们乘着一艘红色的四桨长船,挤在一群肌肉发达、粗犷的船夫之间,从翁卡帕尼出发,缓缓地穿越蓝色的博斯普鲁斯海峡,航向于斯曲达尔。阿訇和他瘦小黝黑的弟弟正忙着与船夫聊天谈笑,享受这段意外的旅。与此同时,沉浸于眼前挥之不去的婚姻美梦中,我深深望入博斯普鲁斯海峡,奔流的海水在阳光明媚的日早晨显得格外清澈。我留意着海底是否有任何不祥的征兆,比如说,我担心自己可能看见海底有一艘海盗沉船。因此,无论这位细密画家为海水和云朵涂上多么欢愉的色彩,他必须在深邃的海水里加入某种与我的快乐美梦同等强烈的暗示,来象征我的黑暗恐惧——譬如,一条长相丑恶的鱼——让读者明白我们的冒险并非全然前程似锦。

  我们的第二幅图画将呈现苏丹的宫殿、皇室法庭议会的集会、欧洲使节的接待会,以及透过足以媲美毕萨德的细腻精巧笔触所勾勒出的丰富室内陈设: 也就是说,这幅图画必须隐含活泼的巧妙和反讽。因此,画面上要同时出现各种细节: 法官先生一方面明显地做出一个大方的“停下”手势,表示拒绝我的贿赂,但另一只手顺从地收下我的威尼斯金币,而行贿的最终结果也将出现在同一画面;那就是,于斯曲达尔法官的沙菲仪派代理人沙哈普先生,坐上了法官的位置。只有对构图技巧炉火纯青的聪明细密画家,才有办法把这一连串的事件同时呈现于一幅画面。所以,当观者欣赏图画时,首先会看见我送上的贿赂,接着看见在图画别处,一位代理人盘腿坐在法官的坐垫上。如此一来,就算他没读过故事,也会明了荣耀的法官暂时让出他的办公室,让代理人得以准许谢库瑞离婚。

  第三幅插画也要显示同一个场景,不过这一次,墙壁纹饰的颜色应该暗一点,以中国风格绘画,缠绕的枝丫要更为浓密纠结,彩色的云朵应该位于法官代理人上方,借以表现故事中的尔虞我诈。虽然阿訇先生和他的弟弟实际上轮流在法官代理人面前作证,但是在图画里却同时出现,一起说明情况: 可怜的谢库瑞的丈夫四年前上战场后就不曾回来,没有丈夫的照顾,她的生活贫苦穷困,她两个没父亲的孩子每天流泪饿肚子;因为她还是已婚的身份,没有再嫁的希望,而且在这种情况下,她得不到丈夫的许可也没办法借钱。听了他们的话,就连聋子也会禁不住泪如泉涌,准许她离婚的请求。然而,这位冷酷的代理人毫无反应,只问谢库瑞的法定监护人是谁。大家犹豫了一会儿,我立刻插嘴,解释说她的父亲,一位受人景仰的苏丹陛下的传令官和使臣,依然健在。

  “除非他出庭作证,否则我不会批准她的离婚!”法官代理人说。

  慌乱之中,我连忙解释我的姨父大人现在重病在床,性命垂危,他向真主请求的最后一个愿望便是亲眼见到自己的女儿离婚,而我,则代表他来处理这件事。

  “她为什么要离婚?”法官代理人问,“究竟为什么一个垂死的老人,会想看到自己的女儿跟早已消失于战火的女婿离婚?听着,如果有一个优秀、值得托付的女婿人选,那我还能理解,因为这样他才不会带着遗憾而死。”

  “确实有个人选,先生。”我说。

  “那是谁呢?”

  “是我!”

  “怎么可能呢?你还是监护人的代表!”法官代理人说,“你从事哪一行?”

  “我过去在东部省份担任多位帕夏的书记员、信使和财政助理。我写了一本波斯战史,准备呈献给苏丹陛下。我是绘画和装饰艺术的鉴赏家。二十年来,我疯狂地爱着这个女人。”

  “你是她的亲戚吗?”

  在法官代理人面前如此毫无防备地变得低三下四,把自己的一生像某件毫无秘密的物品般摊开来一览无遗,让我倍感难堪,因此我陷入沉默。

  “别光脸红不吭声,年轻人,给我一个答案,要不然我拒绝给她离婚许可。”

  “她是我阿姨的女儿。”

  “嗯哼,我懂了。你有能力让她快乐吗?”

  当他问这个问题时,比了一个猥亵的手势。此幅画的细密画家应该省略这个下流的举动,只要表现我的满脸通红就够了。

  “我的收入还不错。”

  “基于我所属的沙菲仪学派,允许离婚并不抵触‘圣书’或我的信条,因此我同意这位丈夫在战场上失踪四年的可怜谢库瑞的离婚诉请,”副宗教法官先生说,“我准许离婚。并且,在我的裁决下,万一她的丈夫真的返回,他在这方面也不再拥有任何权利。”

  接下来的图画,也就是第四幅,将描绘法官代理人在名录上从容地写下密密麻麻的黑字,登记离婚。接着,他交给我一份文件,上面声明我的谢库瑞今后是寡妇的身份,就算立刻再婚也没有问题。单单把法庭内的墙壁涂成红色,或是用鲜红色的边框镶在插画周围,还不足以显示这一刹那我内心洋溢的幸福光明。我转身跑出法庭的大门,穿过门口聚集的假证人和其他替自己的姐妹、女儿,甚至姑婶诉请离婚的人群,很快踏上归程。

  航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后,我们直接返回雅库特地区,在那里,我甩开了好心想为我们举行婚礼仪式的阿訇先生以及他的弟弟。走在街上,我总疑心眼前的每个人都酝酿着嫉妒的坏念头,想破坏即将降临到我身上的无限快乐,因此我没多停留,直接跑向谢库瑞居住的街道。一群不祥的乌鸦在屋顶瓦面上徘徊,兴奋地在赤土屋瓦上跳来跳去,它们究竟是怎么知道屋里有尸体的呢?强烈的罪恶感涌上心头,因为我始终还没能够哀悼我的姨父,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没流。尽管如此,从紧闭的门和百叶窗、周围的寂静、甚至石榴树的样子看来,我明白一切正按照计划进行。

  你们大概也已明白,我凭直觉在匆忙行动。我从地上拣起颗石子,朝院子大门丢了过去,却丢歪了!我再朝房子丢了一颗。石子落在了屋顶上。我气恼地开始随便朝屋子乱丢石子。一扇窗户开了,正是四天以前,星期三,我第一次透过石榴枝丫看见谢库瑞的二楼窗户。奥尔罕露出脸,透过百叶窗的隙缝,我听到了谢库瑞责骂他的声音。接着,我看见了她。我和我的美丽佳人满心期盼地彼此对望了片刻。她是如此的妩媚动人。她比了一个我解读为“等一下”的手势,然后关上了窗户。

  离傍晚还早,我在空旷的花园里满怀希望地等待着,望着一棵棵树和泥泞的街道,不禁对世界的美好无限敬畏。没多久,哈莉叶戴着头巾、面纱走了进来,她一身的穿戴不像是个女奴,反倒像位夫人。保持着远远的距离,我们来到了无花果树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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