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酒馆:判官
要不是那个鬼地方,我上什么地方去认识一个这么古怪的医生啊。
我又顺便想,这几天没我在那儿盯着约伯的酒,又没有摩根盯着喝假酒喝到晕死过去的人,十号酒馆可能又被人烧了也不一定呢。
这时候摩根把我的思绪拉回了正题:“那么,铁了心干下去吗?”
我苦笑起来:“操,说得好像老子有选择一样!”
他很无所谓:“没选择才干净,你以后就知道了。”
咪咪随手递过来一个五英寸的迷你平板电脑。
我瞅了一眼就打了个寒噤,嘀咕着转过头去:“买本《花花公子》也好啊,这一大早的。”
他强迫我正视,说:“这是芝加哥独居老人连环凶杀案的杀手profile。”
案件现场的图片旁边有字,我忍住反胃的感觉去看。
受害者的特点汇总:六十五到七十五之间,儿女长期在外或孤寡,身体有不同程度的残疾,一半以上局部瘫痪,但不影响日常生活。退休前都是专业人士或高薪企业雇员,因此都能维持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准,这从他们所住的住宅区和家居环境可见一斑。社交生活不活跃,因此大部分人受害后超过三天才被人发现。
都死于利器造成的全身性重伤,第一刀都是捅在脸上。
“这些都是谁找出来的?”
摩根说:“警察。”
当实在破不了案的时候,他们就把所有时间都花在归纳总结案件特点上面,不落下任何细节,揣摩再三,希望突然之间就灵光一闪,上帝打开一扇破案的窗户奖赏他们的执着。
“我算知道前任芝加哥警察局总局长那天是干什么来了,他真的病了吗?还是咪咪你去给人家下了毒?”
咪咪没什么,倒是摩根有点赧然,双双不搭这个话:“警察不是判官,在没有真正线索的情况下,无论搜集到多少案件的细节,都判断不出谁是凶手。”
我觉得自己脑子坏掉了:“我可以?你们是要我改行当侦探吗?”
咪咪摇摇头:“芝加哥警方不算差劲的了,而奇武会更是拥有世界上可能最好的刑侦团队。他们的风格非常精细务实,并不是想象中只凭借一厢情愿替天行道的乌合之众。所以,一种可能性是斯百德他们故意考验你,但事实上已经查出了谁是真正的凶手;另一种是,他们真的对此无能为力。”
这两个小王八蛋一搭一档跟说相声一样,搞得我沮丧得很:“他们都无能为力的话,那就是一个不解的谜题了吧?”
“对于侦探或警察来说确实如此。”摩根懒洋洋地说。
照我的经验,这种口气之后,通常都跟随着一个浓墨重彩的but!!
“你是个好人,but,我爱上了另一个坏人。”
“这个项目实在是太好了,but,我已经投资了另一个项目。”
那么,这儿的but是什么?
咪咪半靠在病房的沙发上,伸了个懒腰说:“所有连环杀人案都是一个谜语,而这个谜语的答案,天然存在的地方就是——受害人的眼中。”
十五 涂根警长
涂根在这一个夏初的早上,遭遇了人生最大和最后的一个转折。
他其实已经到了不应该还有什么转折的年龄,四十出头,却已经在警界第一线浴血奋斗了超过二十年,只需要再工作十一个月就可以拿满额养老金退休。
局里的人已经在为他筹备盛大的告别派对,尽管涂根从不多说话,也不在业余时间和大家一起喝酒。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独行者,连拍档和后援好像都不需要。
但他救过许多人的命,是另外许多人的导师、战友和兄弟。
每个人都希望他以一种体面而光荣的方式迎接自己职业生涯的结束。
结果他就偏偏遇到了那一件大事。
暗影城连环匕首杀人案告破,困扰了他多年的谜题,突然在三月底某个清早被一个送到咖啡馆的包裹破解了。
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后续可言,警察搜查了凶手的房子,在地下室发现了他妻子爱丽丝的尸体——和其他受害人一样,死于匕首的乱刺,此外一切都非常干净,找不出任何人来过的蛛丝马迹。
是谁干的不知道,怎么干的也不知道,大多数人觉得这种替天行道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但有些人则忧心忡忡,甚至觉得作为执法者,自己被深深地侮辱了。
最被人关注的是涂根的想法,四年前他就开始主持侦办这个案子,全身心投入工作,为找出案件的真相而拼命努力。
有许多次人们都认为他已经接近了光明结果的边缘,可惜最后都无功而返。
他接手这个案子之后,连环杀手的行动频率确实一度大为降低,但很难判断这到底是涂根的功劳,还是仅仅因为杀手要养家糊口搞外遇,忙不过来。
但涂根什么都没有说,他不与任何人谈论自己的感受,技术上和文书上都干脆利落地收掉了这个案子的尾。
他继续每天去车与象咖啡屋吃早餐,从他看报纸的姿态看不出任何心情波动,只是如果有人注意得足够仔细,就会发现他常常盯着最无聊的房地产分区广告那一栏,一盯就是十几分钟。
五月第三个周五的早上,涂根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面相敦厚,矮小的亚裔年轻人,穿着毫无特色的西服,明显属于大部分工作时间都在办公室度过的文职角色,只有眼神分外犀利,毫无软弱之感。
他对涂根的态度十分谦和:“警长?”
涂根没有说话,只是和平常一样坐在自己的桌子后面,静静地看着对方。
无论来者是谁,目的何在,既然来了,自然都有他的日程表要填满,自己既不需要急着发问,也不用急着回答。
“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国际刑警特别行动B组协调专员,名叫宾格。这次来,是想请涂根警长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重大案件担当顾问。”
涂根默默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男子。
特别行动B组,宾格。
都不是特别有存在感的名字。
如果真的打电话到国际刑警组织去查,也许任何被问到的人都会矢口否认有这号组织和人员的存在。
“ABCD的那个B?还是Beyond的那个B?”他慢吞吞地问。
宾格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涂根紧追不舍:“老诸葛还没死吗?”
顿时,神秘就装不下去了,涂根的两个问题摆明了自己对来者身份的了解。
宾格露出一丝微妙的了然神情,恭敬地低了一下头——不是对涂根,而是对他们在提起的那个人。
“老爷子身体还很好,是我们所有人仰慕的对象。”
涂根点点头,淡淡地说:“好人不长命,坏蛋活千年,应该的。”
然后他转回正题:“你们找我问什么?”
宾格身体微微前倾,表现出分寸恰到好处的热忱,而涂根给的反应是相应地往后躲了一点,仿佛是用身体语言表明自己惹不起还躲得起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