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世界漫游指南
我问售货员姑娘:“干吗要一堆一堆过去啊?最近人类世界很缺少舞蹈演员吗。”
这个问题好象需要损耗多一点的脑细胞,所以姑娘的两个头转来转去,凝神静思,都得不出结论,没奈何,出动了储备能源,最后一个头终于从背后隆重地转了过来,我一看之下,忍不住吓了狠狠一跳,差点没跪倒在地高呼:“夜叉,小的下有儿女上有高堂,还要留一条烂命养家糊口,求求你放过我吧。”
那张青面獠牙,对我的反应表示相当的不理解,爆开血盆大口,道:“你干吗。”
既然还有商有量,那么就没有想象中凶险,我打了寒战,勉强说:“没事,没事,受了一点小惊吓。”
夜叉姑娘点点头,我费力地分辨嘴角上扬和眉头微皱这两个表情代表了什么,理论上应该是善解人意,但怎么看怎么象不怀好意……
不管她对我有什么意,人家好歹还是回答了问题:“最近三年之内,会有数次大规模的天灾和人为灾难在人界发生,据说因此会有很多个舞蹈家和演员死掉,而且是一批批的死,你们人类娱乐活动本来就不多,一死那么多人,说不定会憋得来找我们麻烦,所以给你们添点数。”
我大吃一惊,一批批的死掉,听起来极有魄力,倘若不是第二次文化大革命,那一定是百老汇和好莱坞同时被雷劈,而且劈的规模还有点大——你知道其他天灾还有点救,只有这玩意一击致命,有时候连人带衣服化为乌有,省掉多少后事。
对好莱坞我没什么兴趣,这是长期和麦当娜厮混所带来的结果,是正面还是负面很难说。有时候我看了一部电影,心情为之激动,觉得台词经典,布景宏大逼真,叙事流畅,节奏张持有度,演员演技虽说毫无瑕疵,但及格有余,结果刚刚激动了两分钟,麦当娜到我家来,放一张重拍版给我看,内容就是我刚刚看的那部电影,在一模一样的演员,台词,场景基础上,最完美的效果可以去到哪里。一旦我对这个版本的来源表示兴趣,麦当娜就用两个字封锁我的好奇,他说“电脑”,意思是全部用电脑剪辑制作出来,考虑到我拥有一个软件开发和多媒体设计的博士学位,迷信十年之久,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
说话间舞蹈那个门开始放行,蝴蝶们神情淡然地依次离去,对于到人间做天才这个任务,表现得不算特别热心。我冲到面前想看看门后有什么机关,结果眼前一黑,被一阵无形的力量弹出老远,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非合格物种,请自动退后。”
以人的标准来说,我向来觉得自己不是特别合格,但考核范围一放再放,直接宽到物种本身都没过最低标准线,我家二老生我之初,是不是稍微马虎了一点。
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我挽起自己的袖子,一口气冲到大厅的尽头,抬头一看,第一个门,文学。好吧,在这个方面我灵感不足,但是基本功是很好的,但丁的神曲,我读的可是原文。往前一站,立马摔个屁墩,尾骨生疼,听到一样的提示:“非合格物种,请自动退后。”
文学不行,我到隔壁美术那道门去,到面前一个急刹车——送死也不用这么积极,我一辈子鸡都没画像过一只。
跳到第三个门,钢琴,看看自己的萝卜手,这又是一个弃权项目。
第四个稍微乐观一点,气味。有一年我出差到美国,从芝加哥城市广场硬是闻到了我家公寓二楼D座易牙家里做佛跳墙的味道,虽然后来华佗说我是典型的饥饿综合症,但我坚信那一刻感受的真实。
有这么正面的记忆支持我,我义无返顾投身过去,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成功了,身体似乎正在经过一个柔软的犹豫,我对天祈祷,还没准备好要祈祷什么,风云突变,故事重演,这次跌得更惨,直接就是一个狗吃屎,落在一个熟人——一个熟鼻子面前,刚刚那位投诉我阻碍交通的仁兄瞪了我一眼——用他寄居在鼻梁左右的眼珠子,雄赳赳走进了门。闻名天下的香水调配师即将诞生,但愿他在人间的比例会有所改善。
就这么一个接一个的看,具体经过我就不表了,总之行程刚刚到大厅中部,我已经需要预约骨科和皮肤科医生会诊,倘若万幸不至于粉碎性骨折,亦必有部分肌肉组织坏死。好消息是,为此倍受受煎熬的人不止我一个,当我从建筑设计那个门前被弹开的时候,通知我检查结果的声音已经经历了一系列强烈的感情变化,从世界如此美好,我等下收工洗澡,到你这个小王八蛋不要烦我好吗,然后到神经病我上辈子欠你很多钱吗……到了眼下,直接已经抓狂到十三级,每个字念出来的口气都意味着:“要是可以的话,我一定要抓住你克隆一百个,再用一百零一种方法杀掉你和你所有的克隆。”
要是在平时,我一定发挥我善良的天性,一早放过他了。但是今天不行,不试到最后一个门,把自己全身骨头撞到变成蓝色,我是绝对不会死心的。
一定有一个门,背负着宿命的等待,矗立原地,永远翘首,盼望,我,撞它个对心穿。
只要有信仰,就不会被神抛弃。
总能找到故事,证明这个道理的正确。
当然也总可以找到故事,证明相反那个道理的正确。
以人类那么羸弱的生理条件,最后却成为世界上最危险的物种,是因为人类从无不二原则可言。
我终于成功地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专业,或许,是那个负责拒绝的人已经因绝望而死掉,总之,在某一个门前,我得到了进入的许可,穿越一片昏黄的微光,似沐浴于日落余辉,身体懒洋洋的,要融化在这温暖感觉中,我神志清明,但眼前模糊,所挂念的仿佛有无限辽远,异常重大,但又不知道确切是什么。那状态活象和小二在家里对酌,喝罢八瓶二锅头之后,欲醉不醉,将死未死,往事接踵而来,前途轻如片絮,这一刻比什么都醇厚,强烈,无可比拟,愿意永恒沉醉。
除非有人当头泼你一盆冰水,或大力拉住你皮带后腰,来个过肩摔。
我现在就处于后过肩摔时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刚才一瞬的成功好似南柯一梦,我此时景遇与在前两百道门前如出一辙,并无任何改善,除了身上还坐着一个人,正嘀咕着什么——这是祸是福,无人可以判断。
我定定神,认出身上这位,正是小卖部的售货员,身段十分婀娜,颇可赏心悦目,只是被俯视我的夜叉头一抵消,我的绮念立刻化为分子状态。我苦笑:“姑娘,可否换个头看看。”
她发现我清醒,立刻站起身来,三个头缓缓旋转,一个接一个地打量我,看得我毛骨悚然,本能拉紧了胸口的衣服。
听她惊疑不定的喃喃:“是你?”
是我?是我什么?我是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我去看那道对我表示欢迎的门,门边那排字就如探照灯,照得眼睛发花,我立刻叫了起来:“不可能。”
三头姑娘点了六个头之多:“我也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