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案·大唐李淳风传奇
“嗯。”李淳风将手伸到正在发愣的尉迟方面前,晃了晃。
“做什么?”
见对方手指搭成了一个圆圈,校尉这才明白过来,连忙从怀中摸出一贯铜钱,递给双红:“我们还要在此等候片刻,姑娘自便吧。”
眼看女子背影消失在门口,尉迟方已忍不住叫了起来:“李兄怎知柳姑娘认识崔将军?!”
“只是巧合罢了。”李淳风坐回几案之前,若有所思:“事物之间,常有因果。譬如狩猎,见草木动而知狐兔行于其下。乌夜蹄颇具灵性,为什么突然癫狂,要追逐一个女子?这其中,或许便有你我不知的渊源,何况……”他伸出修长手指点向那幅草书,“崔将军的手书在此,我若再不知二人关系,岂非愚不可及?”
这才注意到那幅字,写的是一首古从军行,并无印章题款,只在末端写了一个“启”字。
“崔元启以书法闻名,这幅字墨迹崭新,为近日所书;以古从军行相赠佳人,正是军旅中人本色,而笔力雄浑,又绝非文人手笔。”稍一停顿,李淳风道,“看来崔将军对这位姑娘用情很深啊。”
“妙啊,当真神奇之极!难道你来此地之前,便已知道有这幅字画?”
“当然不是,方才不过是灵机一动。至于我来这里的原因……”李淳风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在几案上展开,“是为了此物。”
那是一方浅绿色手帕,锦缎织成,带着淡淡香薰气味,右下角用深绿丝线绣着一个柳字。
“这便是那日在乱葬岗尸堆之旁找到的。”望向瞠目结舌的校尉,酒肆主人微微一笑,“如今你该知道,那夜开远门外,可不仅仅是你我二人。”
尉迟方张大了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正在此时,门外隐隐传来一个粗豪声音:“尉迟大人!尉迟大人!”门帘一掀,迎面而来的正是尉迟属下亲兵,“大人不好了——”
“什么事?”
“是谢大人——谢大人出事了!”
尉迟方依旧一头雾水:“哪个谢大人?”
“就是咱们勋卫府的谢将军!刚刚于大人那边的弟兄来报信,他——他——”亲兵此刻才将一口气喘匀,“他死了!”
“什么!”尉迟方大吃一惊,“你是说,谢应龙谢将军?”
“是啊,”亲兵忙不迭地点头,“今天早间才发现的。”
“在哪里?带我去!”
什么也顾不得,校尉慌忙向李淳风辞别,靴声橐橐,越去越远。喀地一声轻响,一枚花生被捏了开来,露出它内里红润的表皮、饱满的果实,酒肆主人并未将花生送入口中,而是若有所思地轻轻嗅着,随即眯起眼睛,唇边显出一丝笑意。
这景象异常凄惨:谢应龙那失去生命的冰冷躯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仰卧着。他双手紧握,姿势僵直,似乎还想抓住最后希望。谢应龙面色铁一般的青灰,死前一瞬的惊讶与恐惧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被保留了下来。
“怎会这样?”
前两日还曾见到,转眼便阴阳殊途,尉迟方不禁心中寒栗。正当他俯下身,想要细查那具尸体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放开!”
“住口!”
紧接着便是棍子击打的声音,以及嘴被堵上之后的呜呜声。尉迟方转身看去,只见一群兵丁正押着一个壮汉走了过来。那壮汉身材极其高大,肤色黝黑,异族装扮,看起来竟眼熟得很,随即想到,此人正是那日在随意楼寻衅生事的汉子。此刻他浑身上下都被绑缚着,口中也被人塞上了泥土,模样既愤怒又狼狈。
“尉迟兄弟!”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年纪稍长,毛发浓重,一部络腮胡几乎将眉毛也连在了一起,他颧下高起两块横肉,令人望而生畏,正是自己的同僚于怀。私下里,此人在军中雅号“场外将军”,那含义便是说,战场之上无甚能耐,威风全在战场之外。好在此人为人还算仗义,又喜好结交,与尉迟方平日也常往来。
“这是怎么回事?”尉迟问道。
“老天有眼,活该这小子落在咱手里!”一提起此事,于怀一张毛脸立刻放出光来。他伸手一指那大汉:“喏,这便是那凶手了。”
“凶手?”仔细端详了一下大汉,尉迟方不禁心生疑虑,“你是如何捉住他的?”
“说来话长,昨夜我巡城,走到这里,就看见这突厥大汉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酒气熏人,形迹可疑。我见他不像个好人,让人将他捆了,谁知一转头,正见到谢将军的尸体——”转身踢了那大汉一脚,“可不是这异邦奴才杀了谢将军吗?”
于怀洋洋得意,大汉却一脸恚怒,苦于说不出话,憋得脸色都紫了。尉迟方疑窦丛生,道:“可曾问过他?”
“嗨,还要问什么,这种凶顽之徒,当然是百般抵赖了。”
见此情形,尉迟方突然想起李淳风,心中登时有了决定,拱手道:“于兄,小弟有个不情之请:能否将此人先交予小弟?”
“交给你?”
“正是。这桩案子恐怕并不简单,小弟有个朋友,对查勘讯问颇有心得,因此想将他带去细问情由。”
“这可难了。”于怀皱起眉头,“按说老弟要这功劳,哥哥我就该双手奉上;只不过哥哥年纪大了,跟你们年轻有本领的没法比,在军中这许多年,难得寻到一个立功的机会……”
听口气,竟是疑心尉迟方要抢功,尉迟方连忙摇手,道:“于兄误会了,小弟不过是——”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放了这汉子。”
语声不高,却有不容分辩的斩钉截铁。尉迟方回头,便见到他刚才说的朋友信步而来。依旧是布带束发,青衫木屐,看似落拓文士,然而气度从容自在,毫无酸腐之相,双眉挺秀,直入鬓角,并非利剑似的锋锐,而是远山一般淡然。这样一个人,行走在冬日肃杀诡异的长安城里,神情态度却仿佛于鲜花簇锦之中漫步陌上,说不出的惬意自在。
校尉心中一喜,刚想开口,于怀已经喝道:“什么人?”
伸手拍了拍身上衣衫,男子神色自若:“一介草民。”
于怀上下打量了一番李淳风:来人不似贵胄子弟,但气度却又迥异常人,不禁心中狐疑:“你方才说什么?”
“此人并非凶手。”
“你怎么知道?”
李淳风向地上看了一眼,淡淡道:“因为这个人并没有死。”
“什么?!”这句话是尉迟方和于怀同声叫出来的。在场众人也都面面相觑,明明是断绝了气息的冰冷尸体,怎会没有死?
“胡说!”
“可要打个赌?”
“打赌?”
“人若未死,你便放了这汉子;若死,我抵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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