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豌豆上
“怎么了?我把你弄疼了吗?”
冬实姨妈紧张地询问我怎么了,可我也只能不住地摇头,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到我这个样子,姨妈就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轻轻地推着我的背把我扶起来,让我坐在坐垫上。姨妈坐在我的身旁,她并没有抚摸我的头或拍拍我的背,只是坐在我身旁,不过,她也没有去开电视和游戏机。
当我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哭声和外面的雨声差不多细微的时候,冬实姨妈终于开口了:
“虽然已经快两年时间了,但悲伤的感情总是不会变淡,看来结衣子你是真的喜欢你姐姐。如果事情换到我和我姐姐身上,结果会怎样呢?”
接着,冬实姨妈开始给我讲她姐姐——我妈妈的事情。
“在结衣子你的眼中,可能你妈妈也好、姨妈也好,都是一样的大人,而且都已经是‘阿姨’级别的人了。但实际上,你妈妈那个年纪的人和我这个年纪的人相比,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冬实姨妈说,我妈妈那个年纪的人都会无意识地把自己当作这个世界、这个时代的中心。
“我小的时候,以为只有我姐姐是这样的性格。”
她说我妈妈把“自己永远是正确的”当作了这个世界中的一个常识。她不承认多样化价值观的存在,她觉得与自己想法不同的人,肯定都是错的。对此,她深信不疑,并且时常将这套理论挂在嘴边。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姐姐在最任性的年纪,当时社会的大环境、我们家的小环境都给了她一个非常宽松的条件,让自我和任性的性格有机会在她的身体里滋生。”
那个时候的我,对于冬实姨妈的话应该有一半以上是理解不了的。不过,冬实姨妈说她小的时候就经常被我妈妈训斥,比如“你该学习了!”“把碗筷收拾好!”“这件衣服是奇装异服,不能穿!”这样的场面我倒是能想象得出来。因为万佑子姐姐也经常这样提醒我,不过她说话的语气肯定要比妈妈温柔多了。
“也许,靠啃老生活非常滋润的我,没有资格那样评论我的姐姐。可我们就不是那种关系非常亲密的姐妹。尽管如此,如果我姐姐失踪了,还有可能被人拐走的话,我也会感觉很悲伤。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理由。原本感情这种东西也是不需要理由的。想哭的时候,尽管哭就是了。结衣子,你在爸爸、妈妈面前就一直在克制自己,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哭吧?”
此时,我已经停止了哭泣,但还是没法开口回答姨妈的问题。我感觉自己似乎也不应该点头。
“算了,我这么问你,估计你点头也为难,摇头也为难。还是不问了。”
说完,冬实姨妈打开了电视机和游戏机,屏幕上显示出了游戏的画面。画面中出现的不是《超级玛丽》,因为《超级玛丽》的游戏卡还躺在书架顶上的黑盒子里呢。画面中出现的是一对一的格斗游戏。
“来,结衣子,你选这个人。”
冬实姨妈帮我选的是一个穿着中式短裙的女孩子,而她选的是一个浑身肌肉的壮汉。然后她把操纵手柄递给我一个,教我如何操作。
“这个按钮是出拳,这个按钮是踢腿,跳起是……哎呀,算了,不用想太多,你乱按一气就行了。”
我试着按了一个按键,结果屏幕中的女子“啊”地叫了一声,同时打出一记直拳。冬实姨妈握着操纵手柄说:“那我们开始喽。”然后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只管乱按手柄上的按钮。我越按越快,这个过程中我甚至忘记了呼吸。只见屏幕中的女子和那个壮汉缠斗在了一起。不知过了多久,那壮汉貌似体力不支,先是跪了下来,然后上半身也轰然倒地。
“我赢啦!”我不自觉地发出声来。
“再来一个回合怎么样?”
冬实姨妈一说,我立刻点头同意。这个游戏让我入了迷,在疯狂格斗的过程中,万佑子姐姐的身影暂时从我头脑中消失了;找猫时的辛酸记忆也不见了;就连爸爸、妈妈要去做的“神秘”事情,我也抛到了脑后。
第二天将近中午的时候,爸爸、妈妈来外婆家接我。昨晚,我和冬实姨妈几乎玩了一个通宵的电子游戏,天快放亮的时候我才钻进被窝,是门铃的声音把我吵醒的。蒙眬地睁开眼睛,我发现窗帘缝隙射进来的光异常闪亮,我以为昨晚电子游戏玩得太多,自己出现了幻觉呢,心想晚上怎么会有这么亮的光呢?实际上已经接近中午。我揉了揉眼睛,透过窗帘缝隙仔细看了看外面,这天的天空湛蓝无比。
如果万佑子姐姐今天能回来的话……不知为什么我的心中涌起了这样一种预感。于是我连忙从被窝中爬出来,穿着睡衣就跑到了大门口。但是,门外只有爸爸和妈妈两个人。
“见到万佑子了吗?”外婆焦急地问妈妈。
妈妈默默地摇了摇头。这本应该是一个遗憾的消息,可不知为何外婆反倒舒了一口气。看来,爸爸、妈妈真的是认尸去了。
“你们也累坏了吧。快进来休息休息吧。”
听到外婆这话,妈妈鞋也没脱就迈进门来一下子抱住了外婆,放声大哭起来。外婆则像安抚小孩子一样轻轻抚摸着妈妈的脑袋和后背,嘴里还不停地说:“好啦,好啦,没事的。”我呆呆地望着妈妈和外婆,这时,一旁的爸爸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他对我说:
“结衣子,你姐姐还活着。”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爸爸说过的最靠谱的一句话。
当我想再次拿起外婆的笔记本翻一翻的时候,一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收到一条短信。都已经半夜十二点多了,这个时候还敢发短信“骚扰”我的人除了一些不良行业的宣传人员之外,就只有打工的同事沙纪了。
“在老家好玩吗?”沙纪在短信里问道。
不好玩。因为家里没有一个亲人在。而且,那些深藏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又被一点点挖掘出来了。
“我玩得挺好,谢谢!”这是我回她的信息。
如果不撒谎的话,还得费劲编理由。发完之后,我就把手机放在了一边。我忽然想到,假设我要把小时候的经历告诉沙纪的话,我该怎么开头呢?
“今天在车站我遇到了万佑子。”先发一条这样的短信可以吗?
不管沙纪知不知道我小时候的经历,她看到这样的一条短信,应该都不会产生什么多余的联想。她只会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单纯地认为我只是见到了姐姐而已。不过,我想了解的是,当爸爸、妈妈看到我发的这样一条短信时,会是怎样一种反应。不是短信的形式也行,比如,因贫血晕倒的我醒来之后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妈妈住的医院,当面告诉她:“我在车站遇到了万佑子。”她会有什么反应呢?或者我回家之后,爸爸在家,我们两个人围着餐桌吃晚饭的时候我告诉他:“我在车站遇到了万佑子。”他的脸色会怎样呢?
“啊,是嘛。”我感觉他们的回答还是会来老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