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界限
“稀里糊涂地结婚生孩子,稀里糊涂地过日子。”
“别人跟我说,到死都是一个人,日子也太难了。”
“一个人挺好,挺清净的。嗯,我没说你打扰我。”
“你也是个苦命娃,还好你心里都有数。”
“其实有那么一个人,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
“可是……”
生命的最后一程,老人家没有痛苦太久。
本地的亲戚和从外省匆匆赶来的那些,共同为她操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守夜的最后一晚,裴印萧能在背对其他人的时候,能听见一些细碎的议论声。有一阵他睡着了,那些议论声便无视了他和他奶奶的存在,演变成激烈的争吵,把他从睡梦中惊醒。
灵堂正中间安睡的人应该已经开始另一段生活了吧?裴印萧这样想着,先剥了个橘子吃,然后走到风暴中心,用他能想象到的最恶毒又不带脏字的话把那些人泼得一身湿透。
他奶奶嘱咐的那位监护人小舅舅并没有多么靠谱,却是最像他妈的。小舅舅基本不在家,只嘱咐裴印萧如果要回家就给他提前通知,他再回去。裴印萧并不想跟他共处一室,所以连周末也不太回去,寒暑假寝室没人了,更是乐得逍遥,继续住校。
那件事后,周放给他打过一通电话。
“……刚给你跪了,听见没?”周放在电话里笑得贱兮兮的。
裴印萧无语,“没听见。”
“那怎么办,再给您办一张小店的VIP卡,行不?”
两个人胡乱扯了些有的没的,周放那边背景音嘈杂起来,大概是快到饭点了。
“本来我应该哭着说‘我不值得你为我这样做的’。”周放移动到室内安静地地方,突然开始了表演。“但是老哥你太能了,一点不带怂,听说已经找好下家了?明年这时候,我等你好消息吧。谢了啊!”
电话挂断之后,裴印萧没有再打过去。他能感觉到,周放来道这个谢,已经是拼尽全力了。这通电话不只是连接了他们两个老朋友,还有周放在学校里经历的一切,他还需要点时间。
裴印萧第一次梦见他奶奶。老人家像在世时一样,坐在位置上喝茶看报,然后漫不经心地给他打个招呼。
“奶奶。”裴印萧坐到她旁边,隔了四五个拳头的距离,“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人把报纸叠妥帖,摘下眼镜放进盒子里,又端起茶品了一口,然后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开始讲述她的故事。满是皱纹的脸上,隐约可见少女的娇羞。
关于那个人的故事,裴印萧的奶奶在去世前从来没跟他提起过,就连那个人的存在也是病重时期呢喃出声的。在梦里,裴印萧只看到奶奶断断续续地深情讲述,自然是一个字也听不见的。醒来后,他细细回味这个梦时,觉得一定是奶奶在对他传达某种信息。可是那个信息到底是什么,他花了很长时间去钻研。
苏尧的出现,对他来讲确实有特别的意义。不过裴印萧自带buff,一见钟情也好,怦然心动也罢,都在保留原本含义的情况下被疯狂削弱了。裴印萧觉得逗苏尧很好玩,看他感觉到自己被撩了之后试探性地往前半步,又因为心横不起来,怂怂地退回去,心里会有一些小小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可惜的是,他自己连这半步都没有勇气跨出。
所以,在苏尧终于忍不住对他说,要陪他一起走的时候,裴印萧心里并不是喜悦占据主导的。在他开口点头之前,患得患失的情绪就已经打了他一棒子,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这样懦弱。可是苏尧就在他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不敢表露出一丝丝破绽,让苏尧觉得他在犹豫,不敢想象要是那双眼睛里的神采因为他而黯淡下去……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吻上了苏尧冰凉的额头。那一刻,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跳加速伴随着身体微微的颤抖,不得不绷紧每一根神经,以维持平衡。裴印萧在这个漫长又神圣的吻里找回了自己,他想,关于苏尧的一切就设定成这个温度吧,即便有一天分开了,这段低温的回忆也不会让人大悲大喜。
苏尧总是暗示裴印萧,他的父母很开明。对于这一点,裴印萧往往是以沉默或玩笑来回应。他觉得苏尧想得太简单了。告诉父母自己要一辈子单身,父母顶多是旁敲侧击,明示暗示一番他们对孙子的渴望,在以后的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里,始终怀抱着希望,希望儿子遇到一个有缘人。可告诉父母自己一辈子单身是因为找个男人,哪怕是不在意所谓传宗接代的父母,也会比儿子先一步感受到山雨欲来的世俗压力。
回到教室,裴印萧并没有多大的感觉。除了苏尧和李千航,这班上其他人他都不熟悉,连有交情也谈不上,至少他单方面这样认为。
踩上桌子的时候,裴印萧想到了苏尧。比起苏尧能不能离开教室,他更担心苏尧会不会摔一跤。这么一想,就想远了,远方如诗如画,他甚至有点不想回到眼前。
“七根蜡烛,代表的是我们七个人吗?”裴印萧站在教室里,面朝着那个年代久远的噪音喇叭。喇叭没有人工智能,回答不了他的问题,只是继续重复那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用那种悲怆的语气。
“五根白色,两根红色。白色的蜡烛就是传统的白事用具,可红色的蜡烛也是祭祀时使用的。刻意区分开就不会再重复,那么白色蜡烛代表着有人死去,红色的蜡烛……或许代表某个祭祀他们的人。”讲台上没有粉笔,裴印萧一边分析一边用手指抹花了考试时间的字迹,然后蹭在黑板空白的位置。
“最坏的情况,就是上面两条推测都成真。我们七个人死了五个,还没反应过来呢。”裴印萧走到后门,转动了密码锁,把数字拨到了7,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意识
听到门响,苏尧“嗖”地一下站起来,有些紧张地张望。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太不仗义了——虽然希望两个人都出来的心情是一样是,但是如果一定要分个先后,他是希望裴印萧先出来的。这个念头一明晰,苏尧顿时羞愧起来,不敢再朝门的方向看,一个急转弯想去扶还蹲在地上的邹意。
就那么短短一瞬间,苏尧感觉到邹意的神色有些沉重过头了,以至于透露出些许的阴狠来。但很快,邹意就微笑着抬头,抓着苏尧的手站了起来。
“老苏!”李千航冲出教室,先抱住了苏尧。那是兄弟间最热情的拥抱,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个人分开之后,苏尧看了看李千航的脸,确定他先抱自己是因为还没想好怎么面对邹意。至于怎么确定的,反正只有苏尧一个人在确定,确定完罪恶感减轻就行了,其他的暂且不谈。
“邹意……”李千航眼观鼻鼻观心,开口喊了邹意的名字之后,发现苏尧跟他俩站得太近了,一边咳嗽一边用脚踢了踢他。本来等着看好戏的苏尧,这才想起来大戏开场讲究光线,自己亮度太高了,连忙退到门边去站着。可是主演耍大牌,连个听墙角的机会也不给他,两个人也不知道耳语了什么,居然拉着手跑到走廊那头,一拐弯没影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