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记事:密林诡境
“你们就是希望。”
光束映亮着他的脸,一柱光,一岩洞,一席话。习以为常的事物,却成了无法逾越的两界。
杨前辈似乎早已拿定了主意,临走之时,他托了我一件事。手上的表,被他摘下,取给了我。手表是他结婚时添置的家当,他想让我送回去,让我替他看看他的家人。拿出地图袋里的铅笔,他写了一个地址,在地图背后。
之后,他向王军英请求,能不能把手枪借给他。
因为,杨前辈已经不打算回去了。
一切妥当,杨前辈和我们在光束下无言的对视了一阵,然后,他拿着手枪,一瘸一拐的隐入了黑暗里。那是我见过的,最为特别的生离死别。没有一个多余的字,没有任何留恋的话语。看似无声无息,实则震人心魄。
杨前辈的盼头,已经到了头,他对这个世界,也没了任何留恋。
一声枪响,闷沉的响在洞穴里。我俩在光束旁楞伫良久,与其说那是感动,倒不如说是震撼。一个能在孤独黑暗中忍受十八年的人,却又那么安详的,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命运,真是一个好大的命题啊!
王军英缓缓走进黑暗中,拿回了枪。
“走吧。”他叹了一口气,关上了手电筒。
钻出岩洞的那一刻,宛如新生。
首当其冲的感官体验是,光线太亮了,太他娘的亮了,亮到根本无法睁开眼。在黑暗里待得久了,我甚至已经忘记人在阳光下,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世界,怎么可能有那么光亮的地方呢?
耳朵里传入了阵阵鸟叫,王军英将我最后的半截身子拉了出来。我扔开背囊,一下瘫倒在草叶间。两手挡在面前,我如同一个降临未久的新生儿那样,迫不及待的睁开眼,欣赏那一片蔚蓝的天空。
真蓝,真美,真好看,好看到我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容。
这才是我那个熟悉的世界,什么石头,什么黑暗,什么工程,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体验!炽热的空气,悦耳的鸟叫,芬芳的草香,我动用起一切的感官,去感受身旁的一切美好。同时,我也想起了黄班长,想起了旗娃,想起了刘思革。
黄班长如果还在,他一定会催促我们,快些整顿装备,准备返程。
“时间不多了,物资不多了,赶紧确定路线,准备返回!”
旗娃如果还在,他一定会舒服到怒骂,用他那东北口音怒骂。
“我操,我操,这几把亮光!建国哥,我说,走回去之后,咱晚上睡觉,也他妈要打着手电筒睡!”
刘思革呢,刘思革如果还在,他也一定会乐呵,乐呵几句没毛病,乐呵没什么单程票。
“日你个奶的单程票,老吴,你说得对,哪有什么单程票!”
不过这一切,只能容我幻想罢了。
正文 第一部 五十二章:归零
再之后,待热量充入了身体,待眼睛适应了光亮,我俩就动起身,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事情。从遭遇越军士兵开始,我们的路线就被彻底打乱,如今的具体位置,更是不得而知。目前的位置,是在一块斜生的山坡上,放眼四看,周围不像有人迹的样子。并且,视野里碧波万顷,山绵不绝,再看不见那天坑里的崔巍崖壁。
首先的问题,是需要确定大概的方位。
我们往斜坡上走着,准备找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这样才好对照地图。脚下的路,再不是坚硬的岩石,周围的环境,也不再是无尽的黑暗。踩在乱草中的每一刻,都是享受。回想着上一次跋涉在丛林,已然恍如隔世。
但记忆里的丛林,是和几个人的背影联系在一起的,如今眼前只剩王军英的身姿,不免有那么一点儿伤怀之感。
但这个斜坡顶上的视野不够开阔,我们只能用着指北针,大概向北而行。野外生存,肯定要会读地图。其实不只是黄班长,我们几个也都能用地图寻找路线。但首先,必须得确定队伍的位置才行。
由于有伤在身,在丛林里走路,本身就是一个挑战。我们便把两个背囊里的物资整理到一个里面,全由王军英承担。事实上,一路走来,物资每天都在消耗,两包的重量加在一起,也和出发之时的单个差不多。
我呢,就抱着杨前辈的那支AK47,跟在王军英后面。比起之前的冲锋枪,这枪要重不少。但手里没把枪,走起路来心里又不安稳。
现在的时间,大概是下午两点左右。没走多久,身体回注的热量、闷热的树林,就让我汗流浃背了。甚至说,我还有点儿怀念那幽凉的地底世界。耗费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我俩翻越了一座山头,总算找到一块视野开阔的高地。
测算距离,测算山头高度,然后又是什么方位角确定,我们大概清楚了目前的位置。李科长发来的地图不假,咱们正好是在那地图上的圆圈里。
又走了一段路,时间就不早了。我俩找好了一个露营地,匆匆吃食休息。
第二天,便又是无尽的跋涉。身体有所恢复,但脑袋却疼得厉害。为了防止感染,王军英替我脑袋、腰上的伤口换了新的纱布。因为伤口没有缝合,上边儿似乎在发脓。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命都捡了回来,谁还去顾忌这些小毛病。
两个人在丛林里,较之前要方便那么一点。我是说,在万顷绿浪的丛林中,两个身着迷彩服的士兵,只要不敲锣打鼓,就算是被人看见,也找不出来。包里的物资,并没有坚持多久就耗光了。王军英就用“小水枪”打了几只鸟,也抓了几条蛇,以此充饥。
我们停停走走,靠着指北针,调整方位角,大概回到了地图上的预定路线。我们翻越了山头,看过了村庄,也回遇过稻田,比起来时的路,目标似乎准确不少,距离也好像短了不少。瞧啊,回国的路,就在前方,你迈一步,他就少一步。
昼行夜停,一切都还是按着当初的模式。丛林是熟悉的丛林,再没有天坑那些奇异的怪物,回想着那天坑里的遭遇,好如一场上辈子做过的梦。
但是我的身体状况,却在不断下降。也许是闷热让我起了反应,骨头犯疼就不说了,脑袋上的伤口似乎出了毛病,侧腰的伤口不慎感染。整个脑袋,开始犯晕。到最后那段路,我几乎是被王军英拖着在走。回想起来,如果没有王军英,我肯定会死在丛林里。但他不知道,在那段时间里,我把他幻想成了魔鬼,幻想成了敌人。
那几天里,也就出现了两次插曲。
第一次,是在走进一个泥潭时,王军英忽然就推开我,低身掏枪。因为那泥潭里,似乎埋伏着越南特工队。但最后的结局是,泥潭里只是两具发臭的尸体。泥潭里全是蛆虫,两具尸体被各种虫类钻了空。
看军服和装备,那应该是准备伏击我军的越南特工。但不知道为什么死在了泥潭里。
后来,我们站在一处山头时,看到那一片坡上,有个背着背篓、戴着草帽的山民在寻路打柴。山坡上开着的花果,红得发艳。山坡旁边有一片碧绿的甘蔗林,甘蔗林在山谷间的热浪吹拂下,簌簌而动。
我俩躲在高处,默声不语的看着那缓缓而动的山民。再之后,我俩默默的起身,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