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记事:密林诡境
我挤了挤眼眶里的泪水,看了看周围的战友。是啊,就还有五个人,其中两个都还有伤,真的还能打吗?就算是指战艺术再高超的司令员,恐怕也没有把握。
排里本身带了一点重火力,但都被突如其来的炮火炸飞了家。现在,就还有战友甲肩上背着的一具四零火箭筒,以及我手里的爆破筒,算是五个人的“重火力”。
“你们有什么点子?”董班长见大家沉默着,便又问道。
默了一阵,田荣国接话说:“我这里可以打掩护,但是谁上?谁去当爆破手?”
“我上!”我毫不犹豫的说。
本来我们班之前被就选为了爆破组,也该轮我上。而今又听闻了班长牺牲的消息,此刻的我内心满是怒火,只想杀向战场,为他报仇雪恨。
“你们都有挂了花,跑不快,只有我能去。你们留这里为我打掩护,我一个人去就行。”我捏紧了手里的爆破筒,接着补充道。
陈定远见我这般话语,低头舔着嘴唇,没敢说话。因为他也没负伤,他也可以是爆破手的人选。但他那忸怩的举动说明,他没打算顶替我的位置,或是随我一道去。
董班长呆愣,但田荣国却对我惊讶道:“一个人去?你一个人能行吗?”
“打了才知道,人就剩这几个了,总要有人上才行。”气血冲天的我,没去设想可能会有的困难。事后想来,那可能是我这辈子胆子最大的一刻了。
“不行,动不得!”田荣国摇头否决,“一个人去太冒险了!”
“那不然谁去,谁还跟我去?”我盯了一眼陈定远。
陈定远避开我的眼神,没有搭话。诚然,这个任务的风险太大,唯有发扬“敢死队”精神才能揽下这活儿。但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每个人有敢死的权利,也有不敢死的权利。我并不觉得陈定远是鼠辈。
因为当时那情况,基本上没人会做出和我相同的决定。
尽管田荣国坚决反对我独自上前担任爆破手,并强烈要求和我一道而去,但最后还是没能拗过我。因为他是机枪手,是掩护的主力,必须留在后面。而极为劣势的人数又决定了,爆破手只能有一人——后方必须要有强劲、持续的火力来拖引敌人的注意。这是行动成功的保证。
最后的决定是,我一人摸黑上前炸碉堡,剩下的四个人,分成三组在后为我掩护。因为考虑到对方有炮火,掩护的人不能稳着一个地儿打到底,要边打边跑。
于是腿脚无碍的田荣国以及陈定远,就成了“转移型掩护火力”的主要队员。
“等会儿山那面还火了,位置清晰了,你就轰上一发,甭管能不能打穿。”董班长拍了拍战友甲背上的四零火箭筒弹头。
战友甲这时也顾及不过来那名重伤员,他用光着的手臂抹了一把泪水,然后卸下背具,给四零火箭筒插上了弹头。
而我,则要带着爆破筒,摸黑上前,待他们吸引出了火力位置,再一举攻破。听起来很简单,办法也计划得势在必得,但老实说,假如换现在的我去,我还真没这个胆子。
计划定好,行动便开始了。
我依仗着印象中的碉堡位置,快步摸向黑暗中的山头。尽管双眼已经适应了黑暗,但在这些乱草丛中,走得仍还是很慢。我们约定好,出发十五分钟后,他们才开枪,试探出敌人的火力点。
所以我必须加紧速度,要是待会儿火力开散,我却还没到点,那就遭了。
双手捏着爆破筒,我在山坡上谨慎又快速的行进着。那情景,忽然让我想起了一部叫做《英雄儿女》的老电影。我记着,电影里的主角,在影片的最后,也是拿着一根扯掉引信的爆破筒跃进敌人堆里。在敌人堆里,他喊出了那句经典的台词:
“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小时候几个伙伴一起做游戏,就爱拿根晾衣棍模仿那一情节。我实在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也拿起了真正的爆破筒,执行起了和电影里头差不多的任务。
“双手紧握爆破筒,怒目喷火热血涌,敌人腐烂变泥土,勇士辉煌化金星”——走着走着,我这脑袋里又响起了那首耳熟能详的《英雄赞歌》。现在的我,紧握爆破筒不假,但刚才的“怒目喷火”,已经被环境带来的胆怯浇熄了不少。
试想,山坡上几乎啥也看不清,敌人的碉堡里没电灯,没亮火,并且黑漆漆的山头上没有半点声音,我根本就拿不准具体位置。最让我后怕的是,假如那些越南兵已经出了碉堡,在半路和我撞见,那捏着爆破筒的我,恐怕连喊出“向我开炮”的机会都没有。
也许碉堡前有地雷,也许敌人有暗哨,也许我会被俘虏……
刚才的莽撞决定,让此时的我开始后悔,但在那个环境下,我没空去想这些,更不敢去想这些。我只能想,用手里头的这根炸药管子,炸他个底朝天,为咱班长以及那些战友报仇。
最后,我走到一个斜坡上,开始在黑暗中犹豫碉堡的具体位置。靠太远待会儿不够跑,太靠前又太危险,挠头抓腮的我,拿不稳主意,只好就地蹲伏。
那时候缴获的那块上海手表,我没敢戴上手,无法得知具体过去了多长时间。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我一边蹲在乱草之中,平复着呼吸,一边默默数着秒。时间突然变得那么难熬。
几分钟后,山头下的惊炸枪声如约响起。我一个激灵,扭头注意着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火光。但一个个长点射、短点射打向山头,却始终不见四周有枪火回击。
难不成,是碉堡里的越南人已经撤走了?一时间我捏着爆破筒,不知如何是好。
事实证明这只是我多虑了,很快,就听人上方响起一阵叽里呱啦的越南话,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枪响。枪响犹如小炮,不知道是哪国的大口径机枪。枪一响,火光也就现出来了,寻光一看,嘿,就在我右前方,不远不近,刚刚好!
但黑暗中现出了好几股火光,火力交叉甚是猛烈,好似又多了一个阵地出来。捏着爆破筒的手,开始颤抖。碉堡好像多出来了不少敌人,那么多的敌人,而我却形单影只——我真的能做到吗?
呼吸变得急促,双脚随时可能不听使唤。但现在还不能往上冲,要等他们打上一发四零火箭弹——那才是我的冲锋号。
两方的交火中,时不时会现出一发曳光弹。那弹头在夜里拖出一条发光的直线,甚是好看。双方对峙了没多久,在曳光弹编制而成的“光网”之中,忽然就听“咻”的一声,飞过了一坨不小的物体。
接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起,山头也被爆炸的焰火映得亮如白昼。
没错,这声音我已听过无数次,是四零火箭弹无疑。爆炸的一瞬照清了碉堡的位置、轮廓。再也犹豫不得,弯曲待命的双脚跃动,我握起爆破筒就往坡头上冲。火箭弹对碉堡构不成多大的威胁,很快,叽里呱啦的越南话又响起,敌人开始了还击。
而我,已经记死了碉堡的位置,犹如开弓的箭,奔向敌人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