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序杀局1玄甲卫
“你!”瘦黑衣人正待反驳,冥藏先生一扬手止住了他,看着玄泉:“玄泉,听你的口气,是在责怪我?”
“属下不敢。”玄泉拱拱手,但还是掩不住内心的愤懑。
“你方才说无涯认为自己在替天而行,照你的意思,李世民肯定也认为自己在替天而行。那我问你,李世民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莫非弑兄杀弟、囚父逼宫、霸占弟媳,还把十个侄子的脑袋全部砍掉,这些事情通通都是在替天而行?”
玄泉语塞。
“你方才又提到‘道义’二字,那我再问你,既然李世民干的这些事情有违道义,那么暂且不提无涯背叛我这一条,单说他去替李世民卖命一事,岂不是为虎作伥,又谈得上什么道义?为何无涯不讲道义的时候你不去劝,却时至今日才来责怪我不讲道义?”
玄泉被驳得哑口无言,干愣在那儿。
昭行坊东面的大火已经在熊熊燃烧,把夜空映照得一片通红,就连吕宅梁木断裂坍塌的声音都已清晰可闻。与此同时,从长街西边传来了杂沓的马蹄声,显然是巡街的武候卫正快速赶来,准备从南边坊门进去救火。
瘦黑衣人的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先生,咱们该走了。”
冥藏先生神色不变,只定定地看着玄泉:“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玄泉回过神来:“什……什么问题?”
“你在此做什么?难道你今夜特意等在这儿,就是为了来责怪我吗?”
玄泉赧然,抱拳道:“先生明鉴!属下并无责怪先生之意,属下今夜来此,是想跟先生一起离开长安。”
“离开长安?”
“是的,正如先生方才所言,李世民不择手段篡夺皇位,属下却要忍辱偷生在其朝中为官,深感耻辱,遂决意随先生远走天涯、驰骋江湖,庶几可畅平生之志!”
冥藏先生冷哼一声:“这是你的真心话?”
“当然是真心话,李世民给的乌纱帽,属下早就不想戴了!”
“恐怕,你还有一层心思不便明言吧?”
玄泉一怔。
冥藏先生扭头望着火光冲天的夜空,狰狞的火焰在他的瞳孔中燃烧。“无涯跟你一样,原本效命于我,后来又同朝为官,但今日却落得这般凄凉的下场!在你心中,颇有唇亡齿寒之惧、兔死狐悲之伤,二者交织,令你惶恐不安、夙夜难眠,你很怕有朝一日也会遭遇跟他一样的命运,我说得对吗?”
玄泉无奈地垂下了头。
他不得不承认,冥藏先生确实目光如炬,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此时,长街那一头的武候卫马队已经越来越近,瘦黑衣人和同伴们交换了一下眼色,个个焦急万分。
“先生,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瘦黑衣人再次催促。
冥藏先生依旧没有理他,仍然看着玄泉:“玄泉,你跟随我多年,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想告诉你一句——我,相信你的忠诚!所以,我也相信你不会走到无涯这一步。”
玄泉抬起脸,目光中有了感激和振奋之色。
“所以,李世民给你的乌纱,你必须戴,而且还要一直戴下去!”
“那……那属下该做什么?”
“你只管安心当你的官,当得越大越好!”
“仅仅如此?”玄泉感到疑惑。
“对。你的任务,就是潜伏。”
“潜伏到什么时候?”
“时机一到,我自然会告诉你,也自然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玄泉似乎想明白了,点点头:“属下懂了。先生快走吧!”
冥藏先生又看了他一眼,才回手抓住垂在城墙上的绳索。忽然,他想到什么,又回头道:“对了,有一件事,我还是想跟你说一下。”
瘦黑衣人刚刚才松了口气,一听此言,忍不住又重重跺了下脚。因为武候卫马队更近了,瘦黑衣人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灯笼上的“武候卫”字样。
“先生要说何事?”玄泉不解。
“今夜之事,是个意外。”冥藏先生似乎叹了口气,“我的本意,并不欲将吕家灭门,只是想把他们迷晕之后,找到‘羽觞’……”
羽觞是一种饮酒器具,外形椭圆,两侧有半月形双耳,形似鸟之双翼,故而得名。羽觞起源于战国,流行于南北朝时期,至隋唐年间几近绝迹。冥藏先生此处所指,显然不是酒杯,而是代称某种重要而特殊的物品。玄泉自然知道所指何物,故急切问道:“那您找到了吗?”
冥藏先生摇了摇头:“正因为遍寻不获,我们才将吕家人弄醒,想问个清楚。不料,吕家兄弟几人都有武功,且身手不弱,双方打斗起来,吕家的妇孺和下人也都惊醒了。既然露了行藏,我和弟兄们也只好……”
玄泉终于明白了一切,长叹一声:“先生,属下明白了,您这么做实属无奈。快走吧,武候卫马上就到了。”
冥藏先生颔首:“好,那你我就此别过,保重!”
玄泉抱拳:“先生保重!”
七八个人各自抓着绳索飞快地攀上城墙,转眼便越过城垛,然后迅速收起飞钩和麻绳。玄泉后退几步,仰头目送他们消失在一排雉堞之后,这才闪身躲到一棵树后。
武候卫骑兵队飞驰而来,从玄泉藏身的大树旁边一掠而过。
大火已被扑灭,一座三进大宅此刻只剩下满目焦黑的断壁残垣。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等四人面对着眼前的废墟,神色凝重。长安令萧鹤年束手侍立一旁,额头上冷汗涔涔。不远处的地上,并排陈放着十几具大大小小的尸体,上面都盖着白布,有一两具尸体的脚露了出来,看上去形同焦炭。
“一个活人都没剩下吗?”李世民问。
萧鹤年揩了一把冷汗:“回禀陛下,吕家上下十五口人,无一……无一幸免。”
“你适才入宫奏报,说是失火,刚刚又改口说是人为纵火,朕究竟该相信哪个?”
“回陛下,应该是纵火。”
“应该?”李世民脸色一沉。
“不,是……是肯定。”萧鹤年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可以肯定是人为纵火。”
“何以见得?”
“方才微臣命仵作仔细勘验了一番,发现所有死者的鼻腔、口腔、咽喉气管中均未吸入烟灰炭末,证明起火之时已然没有呼吸,故可断定起火前均已遇害。”
李世民闭上了眼睛:“这么说,凶犯是先残忍地杀害了他们,再焚尸灭迹?”
“皇上圣明!”
“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发现?”
“微臣无能,暂时……暂时还没有。”
李世民闭着眼睛,呼吸沉重而急促,胸膛一起一伏。长孙无忌和房玄龄不禁对视了一眼。他们追随李世民多年,都知道这是他在压抑怒气时惯有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