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黑鸟
我无以反驳,茧美的话一点也没错。不管如月由美接下来是立刻把我抛诸脑后,跑去联谊找下个男朋友,还是和哪个在特卖会一起排队的男人坠入情网,都与我无关。她已迈向人生的下一阶段,而我即将搭上“那辆巴士”前往盖亚那高地之类的地方。
“要我告诉你吗?”
“嗯?”
“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女的打算干嘛。”茧美以汤匙死命刮着早已见底的圣代杯内壁。那执着的模样,彷佛非要把沾到水果圣代味道的东西全吃下肚才甘心。
“你晓得?”
“刚刚在那女的家里,我不是跟她借厕所吗?穿过走廊时,我探头看了一下置物间。”
“随便窥视别人家中的置物间,真是非常有道德的行为。”我故意说得毫无抑扬顿挫,摆明这是反讽。
“我一眼就瞥见一捆绳索大剌剌地摆在门口,上头还放了张地图,用途根本不言自明。”
“地图?盖亚那高地的吗?”
茧美登时双眼一瞪,毫不犹豫地伸手挥向桌上的玻璃圣代杯。眼看翻倒的圣代杯猛地朝我滚来,我直担心要是掉到地上或弄破该怎么办,不过,在茧美的逻辑里,应该不管杯子摔落还是碎裂都不在乎吧。“你讲那什么鬼!”如此大吼的茧美,有几分像受不了学生说出错误答案的老师。“谁跟你在扯盖亚那高地?是日本的街道图啦,住宅区地图!就是这张,我用手机拍下的。”她拿出手机,按几个键后,把屏幕转向我。
画面上显示的是住宅区地图的一部分,上头有一地点被圈起,近旁还注记几个数字。
“圈起来的地方代表什么?”
“你还看不懂?就是那女人下手的目标啊,应该是一栋公寓。然后,这个‘九○一’,大概是指九○一室。”
“那另一个呢?”我指着“九○一”旁的四位数字。
“多半是那栋公寓的通行密码。”
不顾惊讶到目瞪口呆的我,茧美抛出第二枚震撼弹:“进厕所后,我瞄到门内侧挂着月历,那女的把后天的日期用力圈起并画了朵小花,还特地写下‘风雨无阻!’哼,真是好懂的女人。我看她啊,早就等不及要入侵那栋公寓。”我下巴差点没掉落,好一会儿过后,我才终于发出声音,问茧美:“我能擦掉鼻子上的鲜奶油了吗?”
五
接近年关,气温像在做最后冲剌,一天比一天冷。我当然只能倚赖唯一的黑外套,令人不解的是,茧美竟然只穿一件黑毛衣,没加大衣或外套。我问是不是忘记添衣服,她以恐怖的口吻回说“少瞧不起人”。
“对了,字典!”我灵光一闪,“莫非你字典里的大衣和外套两个条目都已杠掉?”
“少瞧不起人!”茧美大手一挥,由于她的神掌相当具有破坏力,这么形容一点也不夸张,我的肩膀真的差点脱臼。“你觉得我体形如此庞大,不可能穿得下大衣是吧?”
“不是的。”我记得她之前一直穿着羽绒大衣。
“用点脑筋,要是身手不利落哪配称小偷?穿着厚大衣、笨重地一步一步慢慢走,马上就会被抓。所以,此时此刻,像你这种紧抓大外套不放的家伙根本不够格。”
“不够格当小偷……”
“万一到时候必须钻过窄巷逃走,却因大衣钩住而卡在巷子里,那才叫欲哭无泪。”
“可是,你就算没穿大衣也会卡住吧。”
茧美只当没听见。
“还有,那鞋子是怎么回事?”我指着茧美的脚问道。那与其称为鞋子,毋宁比较接近袜子。
“这是分趾袜①,偷儿分趾袜。没听过吗?到别人家偷东西,你还打算脱鞋再进去?把脱下的鞋子收拢摆正后,难不成想听对方称赞:‘真是有家教,哪来的小少爷?’”
①原文“足袋”,拇趾和其他四趾分开的布袜,厚底的可直接当鞋子穿用,由于穿着分趾袜接触地面时会有较好的触感,且灵活方便动作,深受工人、木匠、园丁的喜爱。
“我们又不是来当小偷的。”我仰望前方的建筑,“只是要阻止她而已。”
如月由美计划闯进眼前这栋公寓。虽然仅是根据茧美在如月由美住处看到的绳索、地图与月历等线索得出的推测,我却无法百分之百地肯定“她绝不可能做这种事”。一般人不会单凭一捆绳索便莽撞模仿小偷的行径,但若换成如月由美,机率就非常大。
“其实,何必阻止她?”茧美鼓着双颊:“想干就让她干一票,瞧瞧她有多大能耐。倘使她的目标是财物,等她到手后我们再跳出来抢走。”
“不可能的。”
“什么不可能?”
“利用绳索垂降到九楼行窃,她又不是专业小偷,根本不可能成功。要不就是坠楼身受重伤,即使运气好一点人没事,也会当场被逮。”
“那不是更值得一看?我们来观赏她怎么从屋顶掉下吧。”
我连动怒的力气都没有,深深叹口气。不管茧美怎么说,一旦如月由美有难,我只想救她一把。
我再度望向前方的公寓。
整栋楼共十层,外观非常时尚。据茧美的调查,这栋公寓是刚盖好两年的分售住宅。建筑公司延请知名设计师打造,却出乎意料卖得很差,目前仍有许多空户。“听说他们的卖点是滴水不漏的保全系统。不过保全这玩意,愈完善就愈麻烦,住个房子弄到自已麻烦得要命,谁受得了。”茧美发表评论。
公寓本体连同中庭藉围墙与外头隔开,要进到中庭得先通过一道门,换句话说,需要输入密码,不然就需联系欲拜访的住户,请对方按下家里的解锁钮。进入中庭后,抵达大楼玄关时,同样得再度输入通行密码或是通知住户。谨慎到这种地步,只是让事情变得复杂难行罢了。
“这还没完,别忘记住户家里的大门当然是上锁的,简直麻烦透顶,我才不想住在这样的地方。听说他们还跟保全公司签约,只要有玻璃被打破或有人按下警报器,保全人员便会飞奔而至,光想就郁闷。”
我的视线移向九○一室,那是由屋顶数下来的第二层楼、最左边的一户,窗帘是拉上的。我看看手表,十二点将近,其他住户几乎都已熄灯。
我和茧美站在计时收费停车场旁,遥望那栋公寓。
虽亮着街灯,四下依旧昏暗。即便如此,当一名黑衣女子行色匆匆地来到公寓围墙前按下通行密码,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如月由美。她穿着像摩托车选手般的黑色连身赛车服,而且和我初次见到她时一样,右肩背了一大捆绳索。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铁定是如月由美,别无他人。
外墙上的门打开,黑衣女子消失在中庭。
“好,走喽!”茧美说完便稳稳大步前进,我连忙跟上,,边问:“她到底想偷什么?”
“谁知道。不过,搞不好她其实很世俗,目标锁定在存折或珠宝之类的。”茧美凑近外墙门旁那长得像电子计算器的密码锁,飞快按下如月由美记在日历上的四位数字。门随即开启,我和茧美踏入墙内。“她怎么弄到通行密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