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黑鸟
确实如她所说,我一时无法反驳。
“真是个怪男人。”茧美语带冷笑,但也夹杂一丝愉悦,“你脚踏这么多条船,那些女人自然不可能高兴。明明对别人的心情格外敏感,却又同时和好几个人交往,把对方当笨蛋耍。我不说你个性矛盾,但肯定是心态哪里产生偏差。毕竟你不是想跟各种女人上床才多劈的类型,也不是要比拚谁交的女友多吧?”
“嗯,不是拚数量的问题。”
我的另一侧邻座,躺着一名试用按摩椅的妇人。她似乎一直听着我们的对话,虽然闭着眼装睡,耳朵莫非根本张得老大?
“我在想,你会不会是自我评价过低?”
“呃?”
“别误会,不是我对你的评价比较高。我是说,你老认为自己不值一提,所以多少有点‘就算劈腿,女方也不会太受伤’的想法。毕竟自己在对方心中不是太重要。”
“什么意思?”
“比方,要是家里的高级轿车或宝石不见,一定会焦急得不得了吧,但若换成是一条毛巾,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困扰。你啊,就是把自己当一条毛巾看待。”
“才不是。”虽然这么回她,但我从没想过这种事,其实不是很确定。
“正因如此,你才会落到这步田地。懂得深思熟虑、未雨绸缪的家伙是不会坐上‘那辆巴士’的。”
“你会同情我吗?”
茧美比了个从口袋掏出字典的动作。的确,不必翻出来给我看,我也晓得她的字典里肯定没有“同情”一词。
“简单地讲,你是个笨蛋。跟笔试偏差值之类测出的智力无关,你就是笨到没药医,才会活得这么辛苦。”
待我俩走出电器量贩店,外头的雪已停,天色一片昏暗。下一次天亮的时候,下一次太阳露脸的时候,我究竟会在哪里做什么呢?我试着想象,脑袋却一片空白。
“打个比方。”
等红绿灯时,茧美再度开口。她要打什么比方?“若有人一脸寂寞地出现在从不思前想后的你面前,你就是会出声安慰的那种。”听到这里,我才明白她仍延续着刚刚按摩椅上的话题。
“我没那么单纯,也没自恋到认为安慰得了寂寞的人。”
“那不是自恋,在我看来,你只是没办法袖手旁观。不管惹对方嫌恶或挨骂,你就是不能不不上前关切两声。”
“讲得我好像圣人一样。”
“没错,就是这圣人个性害你最后变剩人。”茧美讲了冷笑话,我猜她只是想把浮上脑海的无聊话化成声音罢了。“你呢,只能透过伸出援手、安慰他人,才得以勉强维持对自我的评价,才不会惴惴不安。”她言之凿凿:“所以,要是我被掳走……”
“把你掳走?谁办得到?”我的脑中浮现巨兽叼走茧美,或巨大怪鸟衔着茧美的衣领飞离的景象。
“果真如此,你应该也会冲过来救我吧。”
“我?去救你?我怎么赢得过能把你掳走的家伙。”我试着想象朝空中怪鸟射出箭的画面,那支箭不是飞到半途便没力,就是受到一点外力便折断。
“明知不敌仍会千方百计来救我,这就是小星野。因为你不懂耍心机。”
“但我至少懂得计算得失,还会权衡优缺点。”
茧美一副瞧不起人的态度哼笑一声:“你这家伙真的很有意思。”
事情发生在这一瞬间。车道的信号灯转黄,眼看要变红灯时,一辆白色休旅车滑到我们面前,简直像猛地冲进视野般紧急煞车停下。我完全搞不清楚发生什么状况,包括一旁的茧美和其他等待红绿灯的三名路人,所有人愣在当场,直瞪着这辆突然停住的休旅车。
蓦地,传出一道如雷巨响,休旅车门应声打开,数名男人陆续冲下车。他们穿着和搬家工人制服同款的工作服,一奔至我们身旁,便拿出大布袋蒙上茧美的头,同时各由两人负责抓住茧美的双手与双脚,迅速缚上类似皮带的东西。接着,一名约一百八十五公分、比茧美高上一个头的壮头男人绕到她身后,朝她的膝窝一踹。手脚遭捆绑的茧美登时双膝一弯,倏然倒地,蒙着布袋的脑袋用力撞上路面。那个大只女茧美竟两三下就不支,我还是初次见到,惊吓之余,原本僵在原地的我更是全身动弹不得。
男人们迅速抬起茧美,宛若搬家工人默契十足地合力搬运大型物件,轻易把她移上休旅车。随后,男人全跳上车,再度响起如雷巨响,车门关上,休旅车加速离去。
行人专用的信号灯开始闪烁,不知何时已变成绿灯。留在事发现场的我和路人此刻才回过神,纷纷嚷着“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啥事?”几个人拿出手机问是不是应该先报案。
“先生,刚刚被带走的是你的同伴吗?”一名身穿西装的年轻男子近前关切:“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清楚……”应声的同时,我已拔腿朝那辆休旅车前进的方向冲去。
居然真的有人把她掳走!面对完全出乎意料的发展,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二
脑中一片空白,但先追车再说。人行道尽头是丁字路口,我选择左转,因为右侧马路上塞了长长的车龙,眼望去不见白色休旅车,他们应该是开往左边。
茧美会被带去哪里?我边跑边动脑筋。居然有办法迅速确实地绑架那个甚至可称为“会走路的危险物质”的茧美,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歹徒。他们是不是打算把她关起来?会对她施以暴力吗?还是会要求赎金?
我很清楚,光靠两条腿不可能追上休旅车,却无法停下脚步。刚刚等红绿灯的地方应当已有人报警,那么,我该做的就是想办法得知休旅车的目的地,即使是一丁点线索也好。我的脑中同时响起责怪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没能记下休旅车的车号?
应该去找不知火刑警吗?
尽管突然,像那样行事冲动又不拘小节的人,或许会答应帮忙。对,可能性不是零。只不过,受茧美监视的这段日子,我的手机始终由她保管。
由人行道左弯后进入窄路,行人变少,跑起来也少了障碍,但我已气喘吁吁,肺部像缠绕着白烟,一呼一吸都非常痛苦。
继续跑一小段路,只见前方一名穿工作服的男人倒在车道与人行道之间,按着膝盖还是手肘呻吟着,正是方才的休旅车歹徒之一。我停住脚步,勉强调匀紊乱的呼吸后蹲下。“喂,我问你。”我摇晃着男人,而男人不知是哪里受伤,经我这么一推,呻吟得益发大声。他下巴蓄着小胡子,眉毛很粗,有着一对浮肿的单眼皮,嘴里吐出听不懂的话,似乎不是日语。看样子他是摔下车来的。
“喂,车呢?”我追问,但男人并未回答。
没办法,我只好伸手探进男人的工作服。任何蛛丝马迹都好,得查出那伙人的身分或茧美可能被载去的地方。我从男人的胸前口袋搜出手机,却不清楚如何操作,于是暗忖看一下拨出或接听纪录应该就会有头绪,但因太焦急,手指根本不听使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