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的一夜
何意突然觉得很伤感,这所有的恐惧,都只是她一个人的,风不知道,雨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何意坐上了窗台,只要纵身一跃她就能离开这里,忘却今夜的一切,重新开始。
但是,她能吗?
何意在窗台上抱着膝盖吹了很久的风,左边是生,右边是死。
生焉?死焉?
何意握紧了拳头,小心地跳下了窗台,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502。
何意缓缓地推开门。
在教室的中央,躺着一个人,或许是一具尸体,因为何意已经看不到他胸口的起伏了。
何意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这张脸属于一个她认识的人。
他脸上的神情很安详,仿佛睡着了的婴儿一般。
何意靠着墙坐了下来。
章祁和许旒都死了。
这次教学楼的凶手会是白九吗?
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是她吗?
何意闭着眼回想着今日的一切。
从推理之夜的一开头,他们就已经无法回头了,冯沉、陈祀、诸芜、蒋蔚由假死变成真死,并且和设计的死法一模一样,而这些,不过只是这一夜的序曲,然后是被拖走的卫絮,失踪的李海,被砍掉头的沈友。
凶手为什么把她留到最后呢?这一切都是白九的手笔吗?
等等,会不会和之前的小案子一样,既是凶手也是死者?
何意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上前翻看起他的手来。
他的左右手的中指上都有茧,手上还有被钓鱼线一类的细线割过的痕迹,何意把他的手轻轻放到他的肚子上后,又在他的口袋里翻找起来。
他的口袋里有一把钥匙。
在他们来之前,凶手已经来过教学楼一次了,为什么卫絮给冯沉他们打电话的时候没有异常呢?因为凶手是受害者认识的人。
她总算明白了凶手做这一切的用意。
何意笑了几声,笑声里有凄怆还有悲伤,随即何意起身出了502。
何意走到楼梯口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沈友残缺的身体,他的身体仍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说不出的惊悚,若是常人见了这场面,早已被吓破胆不知所措了。
但她是何意,她见过常梧的死,见过朱姒的死,见过王善的死,见过章尔的死,见过章祁的死,见过周梓的死,见过吴俦的死,见过郑吟的死,见过许旒的死,见过冯沉的死,见过陈祀的死,见过诸芜的死,见过蒋蔚的死,见过韩伸的死,见过卫絮的死,见过沈友的死,见过李海的死。
她已见过形形□□的死,如今,要轮到她了。
何意拿出钥匙□□了锁眼,微微转动,锁便开了,曾困住他们的锁,把他们和刽子手关在一起的锁,也只需这一把小小的锁便能打开。
何意推开门,沈友的身子倒在地上,仿佛一具毫无灵气的人体模特的残肢,沈友的眼直勾勾地看着她。
何意就在沈友的注视或者说目送里走上了天台。
尽管那条来自陌生人的短信让她不要上天台,但她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选择了上天台,她只知道冥冥中有什么在天台呼唤着她。
或许是死亡,或许是白九,或许二者兼而有之。
天台的门虚掩着,何意想推开门却又有些犹豫。
还是那个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你只要现在跑下楼去,从一楼的窗户跳出去就可以活下去,但只要你推开这扇门,你就会和他们一样,前途未知,生死不明。
何意拿出手机,点开冯莘的那条信息,在键盘上打了几个字,按下了发送。
那些死去的人的脸忽然在何意面前浮现,何意扔掉了手机,缓缓地推开了门,陈旧的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犹如破碎的口琴在谱着曲,一下一下,声响一刀一刀割在何意心头。
何意推开天台的门的时候,白九正坐在天台边,仿佛是一直在等她。
见何意来了,白九立刻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还不是很利索,可能是之前从图书馆的露台上跳下来的伤还没好。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是何意第一次见到白九时的想法。
但她不知道,这双爱书的手有一日也会焚了书,也会用丝巾绕上朱姒的脖颈。
“你是故意引我来的?”何意看着眼前的白九,千般滋味涌上心头。
体育馆事件后,她找了他很久,可是他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再没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她想过很多次再见时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重逢。
为什么要救她?又为什么离开?
原来充斥在脑海中的质问,一下子问不出来了。
她想起那句拜伦的那句诗。
“After long years,
How should I greet thee —
With silence and tears.”
她问不出口。
“由你开始,自然也由你结束。”白九的脸上一片平静,带着淡淡的君子式的笑容。
“为什么?”何意不明白却又不甘心地问道。
“忠于选择。”白九缓缓答道。
何意哑口无言,沉默了许久,何意才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和章祁一起谋杀朱姒等人是因为她们在白教授捐赠的书上勾画,害得白教授病发,你让许旒杀掉周梓等人是因为他们在消防车道上停了车,延误了白教授的救治,对吗?”
白九沉默不语。
亲口说出朋友的罪行,真的是一件再难受不过的事。
“那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呢?”何意指着楼下问道。
“你认为堵住消防通道的只有几辆自行车吗?”白九轻声地说道,脸上露出一个君子式的笑容。
白九的声音里一片平静,没有控诉,也没有谴责。
何意愣了愣,只觉得有一个地方疼得厉害。
她实在无法想象看着亲人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的感受,尤其是当亲人唯一的生路被一群人的无知挡住时。
那么,只有朱姒、周梓他们是有罪的吗?
作为旁观者的她呢?
“那李海呢?他为什么要死?”
“他女朋友是自杀的,他自然要随她而去。”白九轻声说道。
何意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无法说他们是无辜的,他们的确间接地害死了白教授,但是如果我说我也不是无辜的人,我见证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毫无作为,你会杀了我吗?”何意看着白九,等着他对她的判决。
人们惯于享受从大厦中所得的一切,但在大厦将倾时,却没人愿意扶一把。
何意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袖手旁观的人,她旁观着朱姒这些人,有动于衷,却无动于行。
“我想我舍不得。”白九叹了一口气,说道。
“所以你给我发了那条短信?”何意穷追不舍地问道。
白九没有说话,但沉默已经是最好的回应了。
何意愣了愣,随即有一股热热的液体从脸上划过。
她一直以为和白九的相识纯属偶然,之前白九会让她通过面试不是因为她是她,而是因为她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