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我是谁
她刚才其实在帮你找到我们几个,她说:“我认为我们已经找到了解决你失忆症的方法。”
当然,你想知道的还有更多。
格兰特医生的桌子上有一本敞开的书,标题用粗体字写道: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D)。
她说:“我现在怀疑,你的心里有几个相互交替的人格——它们可能是在你为了摆脱绑架所带来的创伤时,发展出来的多重人格。”
“太疯狂了。”你说,“你的意思是我疯了?精神分裂?妄想症?”
“不会,不会,根本没有的事。这个单词应该是‘解离’,意思是‘被分开’。”她连忙安慰道,“交替人格可以替你体验和承受大多数的创伤,甚至是可怕的经历。它们在你和发生的事件之间构筑了一个强大的防御机制。通过这种方法,你当然不会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事,因为它们属于大脑的终极生存机制之一。”
她是对的。你和她互相拍了拍肩。
但是你很快又笑着说:“太荒谬了,你真觉得我是多重人格?”
“好吧,首先,你从失忆的那一刻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格兰特医生弯下腰从地板上捡起掉落的花瓣,“其次,我刚才花了半个小时和这几个人格之一进行了一番谈话,她称呼自己为‘女童军’。她说,她很担心你。”
第二部分 我们
4 团聚
从格兰特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母亲已经印好了像教科书一样厚的文章,还有一整页的网上参考资料。安琪闷闷不乐地跟着母亲上了车。她还是不相信医生的那一套,一定有更合理的方式来帮她找回那段丢失的时光。还有,上帝啊,她们刚才还提到了露营的事情,当然安琪本来应该告诉一声,自己其实本身就当过女童军的往事。要是这么说出来,医生肯定把一切又混淆了。她下次打算好好澄清一下。不过说实话,她开始有点喜欢格兰特医生了。
“你觉得……”母亲发动汽车,欲言又止。
“拜托,妈妈,你不觉得有点过了吗?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我是因为创伤后压力症候群而患了创伤性失忆症吗?这个说法我还可以接受,但是刚才她说什么‘多重人格’,谁信啊?”
“好吧,格兰特医生说你的病是非典型性症状,对吗?”
“当然了。她给我看的那本书上写着,我之所以患这种病,是因为在我小时候受到过虐待什么的。都是胡扯,我的童年再正常不过了,是吧?你和爸爸也没有把我捆起来,或者把我塞进柜子里折磨我,对吧?”安琪笑着说。
母亲试着和她用同样轻松的语气聊天,但还是很难做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们当然没这么做过,简直是胡扯,没人会像我们这样爱你了。”
母亲突然发现,自己那天早上的失言是个大错,她想弥补,因为她知道,那句话像一把匕首,在安琪脆弱的心灵上狠狠插了一刀。安琪目测母亲的腰围,她很不解,在小孩出生之前,母亲打算花多长时间来处理有关她的这些烂事。但是,她没有问出口。
安琪把吉他放回原处,指尖有点刺痛。除了这面镜子,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唤起她那段消失的记忆了。现在她弹和弦也不那么顺手了——她的指头太长,老是拨错弦。她手掌上的老茧至今还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但她弹了四年吉他在指尖积攒下来的老茧却神奇消失了。这下,她可连一首曲子都弹不出来了。
楼下传来了母亲的声音,准备开饭了。安琪匆匆跑下楼,母亲的声音越喊越大,她的双脚突然粘在了地上,抬也抬不起来。怎么回事?
原来,她听到父亲和母亲的低声谈话,谈话的内容,将安琪死死粘在地面,动弹不得。
“很明显变了。”父亲说,“你看她的眼睛,有些过去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她现在特别容易发怒。然后,她好像,我就不知道了……感觉像个傻子?上帝,到现在为止,我都没见她哭过。”
父亲到底想要干什么?安琪难道应该在他怀里哭成一个泪人吗?很显然,他也不是那种喜欢呵护子女的父亲,现在他经常郁闷,而且感觉和安琪渐行渐远。安琪回家后到现在,看到的更多只是他的背影。
母亲让他说话声音小点,但是劝来劝去,父亲的嗓音还是很大,大到好像是从喇叭里喊出来的一样,他说:“我不知道,应该是受过什么伤害,但她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个生气。”
这次,母亲口中终于蹦出几个能听清的字了:“如果她记起来的话……那需要时间适应……你应该知道格兰特医生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那些都是胡说八道!你是孩儿她妈,你应该看得出来!”安琪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撕心裂肺地嘶吼,也没听到过他用这种态度和母亲说话。
安琪故意特别用力,咚咚咚地走下楼,想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俩谈话的声音瞬间消失。
她愤怒地望着父母,现在需要有人站出来化解这般死寂的僵局。
母亲连忙向安琪的盘子中添了一勺土豆泥。“我们正在谈你上学的事呢。”她故作平静地说,勺子咣当一声敲在盘子上。
很明显,母亲在逃避。但除了说这件事,她还能拿什么当挡箭牌?他们之前已经讨论过私立学校的事情,计划让安琪在一个新的学校开始新的生活。可悲的是,这根本不可能实现。父亲用母亲的工作地点当借口,毁灭了这个美好的愿望,说是开车送她上学太远。他眉间的皱纹告诉安琪一个事实,这几年为了寻找安琪,他们花了太多的钱在上面,现在生活有些拮据。本来说好的圣心高中,也是这个原因,不再被他们考虑。剩下的学校中,只有加尼亚达高中合适,但是这所学校的每个人都知道安琪失踪的事情。当然,初中的校舍和高中是彼此分离的,一般情况没有什么遇见熟人的可能,但是生活在同一个校园,世界还是会显得非常非常小。
现在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她应该上几年级。多亏有格兰特医生的帮忙,她跟父母说过:“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长期的诊断可能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影响。她应该选择一个自己觉得最合适的年级,一旦选好就赶紧返校,不然会落下很多功课。”
“我已经决定了。”安琪用叉子在土豆泥上叉来叉去,“我要上高一。”
“但是——”妈妈正要开口,就被安琪立刻打断:“你们想想,我曾经的老同学们都还在这所学校,但是他们现在已经上高二了,我不可能和他们一起去上课。哪怕给我配备私人教师辅导,你们也别指望我去。”考虑到她之前数学是强项,已经达到初级代数的程度,所以直接上高二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甚至可以达到无缝对接的状态。语文更别提了,她经常拿满分,所以跳过一年也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她能炫耀的,仅此而已,毕竟跳级上学所要承受的心理压力,有时候会大得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