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局
“更深用途,我真的不知道了。韩大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画师,而且专研工笔人物。刚才对此画的评说已经是误走歧道,已经与传说、风水挂上钩了。小人实是脑枯技竭,再说不出什么来。”
“顾先生不用太过谦逊,你从徐铉之字看出了万物系牵,从忘至的山水看出自然玄理,还从骆巽丞的《神龙绵九岭》看出风水局势。小女子放肆断言,你胸腹间其他绝学远超过作画描色之技。”
“小夫人谬赞了,师父教画之前,是先教我们学习天地玄理、万物关联的著作。说是要先知世才可后作画,先知物方能描物形。恕我不敬,这其实是我师父冥顽不化、照搬旧例的误行。人在世上,如果真的能知世、知物,那么能画的、敢画的内容真是寥寥可数。”
“顾先生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们你有话不敢说呢,还是这些字画中有不该书画的内容?”王屋山的问题其实是个套子,不管顾闳中选择哪个答案,都可以让她深究下去。
韩熙载将手一抬,制止了王屋山。他可能觉得王屋山太小看顾闳中了,这种小伎俩是对别人智商的侮辱,特别会让某些自命不凡的文人心中抵触。所以他转换了一种方式,面带微笑地对顾闳中说道:“先生与我也算是老友了,今天我就厚着脸皮来了不情之请,麻烦先生再细辨一下这三幅字画。随兴而言,不拘规矩律节,只当我们娱兴一场。其中异常之处先生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你点到为止也就是了。”
“不敢不敢,大人如此高抬小可,定当是竭力而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真要因为这些字画得罪了哪位皇族权贵、圣手大家,还请大人隐瞒。”
“这个必然,无须为忧。”
顾闳中还是从徐铉的《度衡》小篆评起:“字没有问题,好字,有气势也有镇力。”
“你不要因为徐省制与我齐名便说他好话。”韩熙载提醒顾闳中。
“大人面前不敢半字伪语,此字形正堪比天书。我曾见摩尼崖破壁天书,字形字意亦不过如此,所以没有几分仙性是写不出来的。此字可用在庙堂鼎炉、祭祀重器上以示敬天之意。忘至的小山水从画法上讲已经落后,毕竟是最早的山水画,但是从画意上来讲却是境界高深,很难说是好是坏,重要的是看挂在何处。此画已经年代久远,难免粘附秽垢尘埃和霉湿之气。另外此画形大意混沌,如长久挂在身边,下意识间便会将意念转入其中。这种情形如能有所悟道,那是上好,如不能悟道,反让思维迟滞、意识昏浊。但跟小夫人声明一句,我这说法是师父所教以画写意、以心融境的境界,和玄学、武学没有任何关系。最后这一幅我刚才其实已经将可说的都说了,再深层次的含义不是我所胸中所学能解的。但奇怪的是……”顾闳中欲言又止。
“先生有什么顾虑吗?此处说话不用保守。你我今日所做都是在为我皇效命,而且我担保你所说再无第三人知道。”韩熙载说话的同时朝王屋山一使眼色。
于是王屋山从大袖之中拿出一个红纸盒。顾闳中一看那红纸上的印签便知道这是去年皇贡中的南珠对盒。每盒中有一对硕大的南珠,总数也就二十八盒,象征二十八星宿。只有皇上最亲近之人和立下极大功劳的才可能得到这种赏赐。
王屋山将纸盒放入顾闳中的袖子中,抽回手时顺带着用手指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拂过。那轻柔温润的手指通过手腕内侧的敏感部位,将一股电流般的刺激传到顾闳中的心头,让他感到心尖一阵乱颤。同时身体猛然收紧了下,脸上显出很明显的不自然的表情来。
“嗯、嗯,咳,是这样的,咳。”顾闳中口喉间囫囵了好久才调整过来。“嗯,这幅画修前修后我都看过。原来可能是被人折压存放的,这就导致折压角的部位出现严重磨损。特别是第五岭、第九岭的顶上,还有托龙云的第一朵,都已经失色破面。这些破损是由画院里的瞒天鬼才萧忠博(”水浒传“中梁山好汉圣手书生萧让的曾祖)修复,韩大人知道的,萧忠博的临摹修补手艺出神入化,修补之后根本看不出一点损痕。送上书房那天,内管李公公到画院来提画时又查看了一下此画。当时我在旁边,协助打开卷轴。也许别人没有看出什么,但是由于我已经多次看过此画,所以一眼就看出点不同来。”
“什么不同?”“这画被换过了吗?”韩熙载、王屋山有些沉不住气,从这情形看,他们所要查证的事情极为重要。
“画还是原来的画,但是莫名其妙多了三处淡白斑,不仔细的话看不出。韩大人、小夫人,你们看,就是这三处,分别在龙颈、龙腰、龙尾下方。”韩熙载指给两个人看。
“是有白印,但这也说不出什么来呀。或许谁不小心洒上三颗小水滴,也可能是修补时浆子未处理干净留下的霉斑。”王屋山提出自己的见解,她确实看不出这能意味些什么。
“不是小水滴和霉斑,从形状上看应该是用竹篾硬笔点出来的,而且用的是风即回的手法。颜料用的是矾水白,这与画纸颜色很接近。”
“多出这白点有什么不妥吗?”韩熙载觉得顾闳中有点小题大做。
“这三点是风水上的所谓‘龙落甲’。”顾闳中说这话时显出很得意的样子,因为能从一幅画上看出这样微小的细节来,不是什么画师都可以做到的,而将画作与风水关联,那就更不是一般画师有的本事。但看韩熙载和王屋山两人的表情,他们明显是没有听懂自己所表达的意思。
“也就是说,要将画上的龙描绘成一条衰龙,命相运势已经趋于没落。”顾闳中索性说得更直白些。
韩熙载一把将手中捻动的玉佛珠全握进了手里。这话他听懂了,而且已经是在向他预料的答案接近。于是追问道:“挂这画对主人身心有害吗?”
何事浮
顾闳中先是一愣,随后赶紧答道:“我只听说这其中是有玄机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这是有关风水破的高深学问,要请教风水方面有杰出造诣的得道高人才知道。”顾闳中不管语气、表情都是极为诚恳的。
“那你可识得什么高人能解此画?”王屋山旁边抢问一句。
“落霞山卧佛寺的慧悯大师,此人精通风水学,擅长破解风水厄煞。让他入府辨画定有收获。”
“是听到泥菩萨讲话的那位慧悯大师?”韩熙载问道。
“正是!我最近拜访过慧悯大师两三次,发现他是一个学识高不可测的半仙之人。只不过……”顾闳中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还另有其他什么蹊跷之处吗?”
“我想先问大人一事,这画是不是在上书房中又污损了才赏出宫的?”顾闳中反问了一个问题。
“不是,这画我拿到之前一直挂在上书房,至于为什么到我这里你就不用问了。为何你会认为这画是污损过的?其实除了你所说的那三个白印确实显得有些多余外,这画我们整体看着还是挺好的。”韩熙载觉得顾闳中的问题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