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人
他的声音也有些低, “嗯”了一声之后就支吾着没有说下去。
和他平常的样子不一样。
江耀好奇地看着他。这副从未被见识过的模样。
感觉右手又被紧紧地握了一下。
“……别看。”陆执懊恼地扭过了头, 声线低哑地像一块软糖融化在喉咙里。
江耀觉得更有趣了, 愈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端详他与平常不同的可爱模样。
陆执脸上烧透了。
“……好的,我明白了。”郑阿姨看看陆执,又看看江耀,疑惑之后再次温柔地笑起来。
“我带你们到处走走吧?你好些年回来了,这里翻新过几次,想必你也不大认得了。”
郑阿姨笑眯眯地望着两人,随手拿起桌上两个梨子。
“来,拿着吃呀。”
江耀和陆执,一人一个梨子,拿在手里啃。
梨子是新鲜采摘的甜水梨,个大汁多,用清水洗干净了,一滴滴的水珠在阳光下亮闪闪。
江耀觉得那很好看,吃起来也很甜。他的嘴角一直带着笑。
陆执牵着他的手,和他一起走在郑院长身侧。
看到他笑,陆执也在梨子上咬了一大口,笑道:“好吃吧?这梨子是我们后山种的。每年到了收获的季节,我们大家会一起去采梨子,委托给菜市场去卖。好多人不知情,来看望我们的时候会买梨子过来。然后我们一看,这不是刚卖出去的么……”
“呵呵,人家也是好意。”郑阿姨掩嘴笑着。
“是是,那时候很感恩。我还记得那时候……”陆执眼里一片悠远。
江耀手里抓着半个淌甜汁的梨子,转过头来,目光黏在陆执身上。
他觉得今天的陆执很不一样。
他讲不出来是怎么不一样,他只知道,如果不是在这里,他看不到陆执那么特别的模样。
他觉得陆执那样的表情也不会再给别人看到的。
所以他要好好看着,好好记着。
“啊,到了。这棵树……”
陆执在一棵大树前站定脚步。
“还记得呀?小时候你老是爬到树上,去采树梢梢尖上那几片嫩叶子。”
郑院长笑呵呵地摇头,“真是搞不懂你。明明嫩叶子哪里都有,你非要采最上面、最危险的地方的。哄也哄了,罚也罚了,你就是不听,一个没看住你就又跟猴子似的蹿上去了……你那时候才几岁?五六岁呀!”
“那我又没摔过。”陆执哼哼,“我爬树能力可强了!后来在部队里训练的时候我也……”
“噢,你爬树能力强,那你怎么会被树枝挂住裤子,像个开裆裤似的,整个人挂在树上下不来?”郑院长掩嘴含笑,“真是记忆犹新啊,你又是哭鼻子,又是不肯认错。一脸的眼泪鼻涕还不肯让人看,捂着脸边哭边喊,我没错~是裤子害我~我没错~”
“咳咳……小孩子皮嘛。”陆执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他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江耀也在笑,于是脸上又是一红,颇为羞赧地朝郑院长道,“好啦郑阿姨,别说我小时候的糗事了,要没脸见人了。”
江耀感觉自己的手又被用力捏了捏。
然后耳旁传来陆执压低而匆忙的解释:“那会儿才五六岁!五六岁懂什么呀——你回去千万别跟别人说啊!特别是徐妄!徐妄那小子……”
江耀笑弯了眼睛。把陆执难得一见的局促模样深深记在心里。
一旁的郑阿姨见状,脸上虽仍笑着,眼底却隐隐现出一丝疑惑,与担忧。
……
江耀去和小朋友们一起玩了。
这里流行一种打弹珠的游戏。陆执本来还在担心江耀怕生,无法融入他们,结果没想到孩子们弹珠一逃出来,江耀看得眼睛都直了。
毕竟弹珠,透明又闪亮。
BlingBling的,好看!
江耀很快沉迷其中。蹲在地上和小朋友们打成一团。
“不可以用天赋哦。”陆执临走前悄悄耳提面命,“再想赢都不可以!”
“嗯!”江耀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陆执走开两步,想了想,又折回来。
“你跟他们先借几个。要是输了就记在账上,过两天我们买一些回来还账。”
江耀:“???”
这居然还要记账的吗?!
江耀本来以为打弹珠就只是打,没想到还涉及所有权转移的。
“那可不,不然打起来多没劲啊。”
陆执有些来兴致了,蹲在地上给江耀讲起了具体的规则。
边上其他小朋友们看着这个英俊威武的大哥哥蹲在一堆弹珠前面,颇有心得地讲解规则,也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哥你去吧!我们不欺负他!”
小朋友们齐声大笑,拍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这几颗弹珠我们送给他!给他当本钱!但是再输就不行了哦!”
小朋友们倒是很讲道义。
江耀好奇地看着孩子们,鸦羽似的睫毛缓缓眨着,似乎是听懂了。
于是他也咧开一个笑。
陆执挠头,感觉根本不需要自己指手画脚的。
江耀跟他们相处得很好嘛!
“啧。”
陆执感到江耀此刻并不需要他,于是悻悻走了。
不禁开始思考,二十几年前自己私藏的那几颗大弹珠还在不在了。
大弹珠好用,绝对打遍天下无敌手!
……就是,有点作弊。毕竟大弹珠么……大弹珠打小弹珠,就像大人大小孩……
回到草坪旁的长椅上,陆执靠在椅背上,有些感慨地仰天长叹。
一旁又递过来一个梨子。
“谢啦郑姐。”陆执抓过梨子,一口咬下。
汁水四溢,甜。
“他……”
郑院长的眼神悠悠远远,落在小朋友之中那个不那么小的朋友身上。
“你朋友,是不是……?”郑院长露出个有些微妙的表情。
“嗯。”陆执知道她指什么,啃着梨子笑笑道,“自闭症。”
自闭症。
作为儿童福利院的院长,郑阿姨清楚知道自闭症是怎么回事。
她见过太多,要么生理残疾,要么心智不健全的孩子。
自闭症也是一种。
这些年是少些了。早年有很多自闭症的孩子,被人当成“智障”,或被遗弃,或被拐卖。总之经历都不太好。
“你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郑院长尽可能委婉,但仍需坚定表达自己的立场,“他能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吗?”
“他是个成年人。”陆执笑笑,一脸了然,“郑姐,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没强迫过他,也没哄骗,没诱导。我毕竟是部队里出来的,这点道德感还是有的。郑姐,我没欺负过他。”
“……”郑院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陆执的目光也变得悠远。温柔地遥望向江耀。
那边平地上,几个孩子正为江耀打出的弹珠而大呼小叫。不敢相信他第一次玩居然就玩得这么好。
“你看,他很聪明的。”陆执望着江耀,明明在这么远的地方,他的眼神和语气还是不由自主地变得温柔,“他学东西很快,也很懂事。独立生活也完全没有问题……他的病一直在好转,他也在试着从那个罩子里走出来。”
“可他毕竟……”郑院长还是欲言又止。
“我知道。”陆执的目光仍然聚在江耀身上,仿佛一种自动调节焦距的镜头,他的眼睛自然而然地全注视着那个人,周围的其他都被自动淡化了。
“他是有自闭症,可他也有感情。甚至,他的感情比一般人都纯粹,都更强烈。”
“我也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我想等他病情再好一些……虽然这个病据说没有完全治愈的可能,但说不定他身上会发生奇迹呢?或者,至少再好一些……至少让他理解,爱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