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
谢长亭总算是先松了口气。
萧如珩大约是想等到夜间,可以揭下面具时,再确认谢诛寰身份。他到底是仙盟盟主,不会因一己私念肆意杀人。
“你们将那人关在何处?”
云收的目光涣散了一阵:“不……知。”
谢长亭皱了皱眉。他又问:“结界是何人设下的?”
“萧如珩。”
“可有关口进入?”
云收这会点了点头:“有。酒楼下每扇小门都可自由出入。”
谢长亭动作一顿。
这么显眼?
他又转念一想,若是小门处并非结界关口,萧如珩也不必让人守在此处。
沉吟片刻后,谢长亭再度提起无极,命它松开云收神魂。离开束缚,那团雾气似的东西便又慢慢钻回了云收体内。
方才他下的神魂散并不多,约莫一两个时辰后,云收便会醒来。
于是谢长亭弯下腰去,想将云收抱起,却被人挡了一下。
方才始终置身事外的时轶将云收从他手下拖走,道:“我来吧。”
他拽着云收双臂,将其拖到了方才站立的地方,将他靠着墙摆成一个歪头熟睡的姿势。
谢长亭悄无声息地从后面跟上来,从地上拾起一枚形状尖锐的石子,在云收流血的指尖处沾了些他的血,又放回地上。
时轶在一旁看着,忽然有些想笑:“往日怎不见你心眼如此多。”
谢长亭忍不住反驳:“你我相识不过一月,又怎知我往日如何?”
“没。”时轶格外自然道,“夸你呢。”
“……”
云起云收私下似有不合。两人将云收摆成昏睡的模样,若是云起发现,就算听云收说自己遇袭,也只会以为他是给睡着寻了个借口。
做完这一切后,便又一前一后、鬼鬼祟祟地从小门进了佳味轩。
刚一踏入酒楼之内,便是一股扑鼻的血腥气。谢长亭放出灵识来探,试得前方无人,方继续前行。
楼中一片昏暗,原先整齐的桌椅此时正东倒西歪,缺胳膊断腿者也不在少数,似乎是经过了一场恶战。
可越向里走,谢长亭越本能地觉出不对。
佳味轩中虽一片狼藉,但似乎并没有活人在其中。他想着,目光向上,在酒楼的二层看见了一只垂落下来的手。
联想起先前那两位散修所说,萧如珩断定作案者会再回到案发处,以及虽坚固却留有关口的结界,还令云收这等不靠谱的人来看守……
“你留在一楼。”谢长亭传音道。
时轶跟在他身后,脚步一顿:“什么?”
“这应当是萧如珩留下的圈套。”谢长亭道,“虽不知他为何要如此,但或许,片刻之后,便会有人回结界来,将你我瓮中捉鳖。届时,你留在下面……”
“吸引他们注意力?”
“是。”谢长亭道。
时轶:“……为什么是我?”
“你比我显眼。见了你,便不会觉得此处再有第二人了。”谢长亭很当然地传音道,“若是见了我,只会觉得我一介炼气修士,绝不敢孤身来此。”
他顺着已少了三节的木阶上了二楼,果然见到了三具鲜血淋漓的尸体。
时轶似乎是被他说服了,便留在一楼,又以灵气遮蔽他气息。
谢长亭轻手轻脚走至那三人前,蹲下身来,查看他们伤势。
正如那道传信的符纸所言,这些人的伤势都在胸腹上,自上而下,被剖开一道大口,有一人甚至连脏器都落在了外面。
谢长亭沉默不语。
其实四年前,时轶夜闯上善门的那一天,他是在宗门内的。
那天他夜半惊醒,忽然听得宗门内某处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等他赶到时,他的四师弟赵闻竹正伏倒向前,身上、地上,四处都是淋漓的鲜血。
连外衣都不必除去,就能看见一道伤口自他前胸掼下,深得几乎见骨。
——与眼下此人伤势,形状一模一样。
谢长亭瞥了眼楼下的时轶,见他已挑了张完整的桌子,翘着腿坐下了,丝毫不在意二楼死者的情状。
……真会是他吗?
他收回目光,想了想,伸手去揭那死者面具。
只是轻轻一拽,先前无论如何也无法摘下的面具便落了下来,露出一张陌生的、女子的脸来。
谢长亭心中一动。
他心中浮现出几个念头来:第一,原来人死后,白日中也能揭下面具;第二,这秘境中是有女子的,只是似乎都被伪装成了男子。
这张苍白的、了无生气的面孔谢长亭并不认得,或许是被误卷入秘境的普通散修。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黑瞳似琉璃,可此时却维持着死时的目眦欲裂,眼底满是恐惧。
他无声叹气,伸出手去,轻轻替她合上双眼。
再去看下一人,依旧是一模一样的死状、一模一样的可怖神情。只是这回死去的是位男子。谢长亭目光落下,发现他正与身旁的女子十指紧紧相扣,也不知是出于濒死的恐惧,亦或恰是有情人。
若是后者,等出了幻境,便寻了这两人尸首,将其葬在一处吧。
谢长亭垂了垂眼,又看向这三人中的最后一人。
此人尸首被一大堆碎裂的木板压在了下面,看不清伤势。他走过去,捏住面具边缘,用力一掀——
面具却没有挪动分毫。
反倒是他的手腕上,无声无息地攀上了一只手。
——那被剖开胸腹、本已死去的人此刻正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断他腕骨。
“我早便知……”
低沉声音自面具下传来,与此同时,一道金色的绳索飞也似的自那人袖中蹿了出来,瞬间便爬上谢长亭手臂,一左一右地,将他双手与身体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一起。
捆妖索!
谢长亭大惊。
他早知此处设计或许会是萧如珩的圈套,却万万没想过他竟会假扮这第三具尸体藏在此处!
对萧如珩这等合体期修士而言,想要掩盖自己的生气、不让低修为的修士觉察,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早知……”萧如珩拽着捆妖索的另一端,一字一顿道,“他说找出这境中的妖魔,却未说妖魔只有一个……”
谢长亭不知捆妖索为何会缠上自己,可此时已然顾不得其他。萧如珩已拔剑出鞘,眼看着冷冰冰的剑锋已横在自己面前——
当!
他腰间的长剑竟自行跳出,替他挡下了一剑!
与此同时。
一阵蓝色烈火自他指尖跃出,瞬间便攀上捆妖索。
捆妖索本体烈火不侵、刀枪不入,但蓝火吞噬的并非它的本体、而是它周围灵力。一瞬间,捆妖索便从他身上松开了。谢长亭一把将其撤下,迎着萧如珩投来的眼神,退至数步之外。
萧如珩的脸被面具遮着,看不清神情,但他身形明显僵了僵,也没有提着剑再往前追去。
片刻后,他沉沉出声道:“你是何人?”
却被一阵自楼下传来的掌声打断。
时轶轻巧地从木桌上跃下,一边拍手,一边道:“好啊。”
两人立刻回头朝他看去。
“萧盟主。”时轶语气揶揄,“假扮尸体骗小辈,真亏得你好意思。”
萧如珩手上一顿,语气瞬间就变了:“……你该不会真是时轶吧?”
时轶并未言语。他招了招手,无极便自行落回他手中,他本人则三两步跃上围栏,挡在了谢长亭与萧如珩之间。
萧如珩见状,语气愈发怀疑:“真是你啊?听旋尘说你在此处,我以为是他又作妖来着。”
谢长亭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转。听萧如珩的意思,这两人似乎认识?
“不是我还能是谁?”时轶一只脚踩着摇摇欲坠的围栏,“哦对了,介绍一下,你刚刚捆得这位是……”
他的神情在谢长亭身上微妙地一顿,语气里不经意地带出一丝炫耀来:“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