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
自己先前找寻妖魔线索时,还进来过一次。
天下浩劫、三界动乱的那段时间,手无寸铁的凡人根本无法与妖魔抗衡。他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四处设立神祠、祭拜神灵,希望那些石制的神像能够显灵,在乱世中护佑自己。
玄鉴以身平九州、妖魔不再作乱后,前来祭拜的人也越来越少,这些神祠不久便慢慢破败了下去。
而眼前的神祠院中杂草丛生,显然已是多年无人祭扫、焚香。
旋尘与押着时轶等人的上善门弟子先后跨入神祠门槛,向正堂中走去。
萧如珩跟在最后,想,此处该不会是玄鉴真人的神祠吧?
当初他进来寻找线索时,曾见过摆在堂中的神像。然而当时他并未认出,此处供奉的是哪一位真人。
现在想来,玄鉴真人深居简出,除却当年旧人,本就少有人见过他的模样。而距离他立地飞升已过去百年之久,旧人大多也已故去,这世上知晓他真面目的人本就少之又少。
果不其然,在迈入正堂之前,旋尘真人停住了脚步。
他朝向堂中高放着的石像,躬下身来,双手合抱于身前,又跪地叩首。
行的是三礼九叩的重礼。
其余人见状,也纷纷跪拜于地,向已蒙尘结网的石像行礼。
萧如珩跟在人群的最后,没有动。
他抬眼看向石像,只见其上雕刻着一人,手持长剑,头戴一顶庄子巾,气度非凡。
接着,萧如珩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目光落在石像头顶。
再往下看去,为何……
为何,这神像上的人,会没有脸呢?
萧如珩依稀记得,自己上回来时,这祠堂中的神像是有脸的。
他还记得对方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眉目柔和,悲悯注视着神台下众生。
可如今,神像面上一片空空如也,只剩下了粗糙的石面。
然而旋尘似乎对此一无所知。
行过重礼过后,他再度起身,向众人道:“此处便是玄鉴真人,也就是此境境主,所在之处。”
说着,又将目光投向时轶:“将这几人押进来。”
众弟子依言照做。
旋尘跨入正堂,数出三柱香来,点上,执在手中,与额平齐。
拜了三拜后,将香插在香炉之中。
随即回身,一把抽出腰间佩剑。
剑光冷冷地折在他脸上。旋尘面无表情,先将剑横在时轶身前:“真人明鉴,此人可否为境中妖魔?”
他说完后,等了许久。
可堂中静静的,并没有任何存在回应他。
旋尘面色不变。他手上一转,剑尖又转而抵上了谢长亭脖颈。抵上时,大概力道有些过头,便划破了他颈间,渗出一点血痕来。
可这一次,还未待他开口,堂中烛火忽然一动。
接着,在场所有人都眼睁睁看见,香炉上的三柱香……熄了。
神灵熄香,是对供香之人的否定。
旋尘神情终于变了。
他转向神像,问:“真人,这是何意?”
而与此同时,在神祠的最外端,萧如珩亲眼看见,神像那只石制的、持剑的手……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师兄又开始了他的表演(。
——
第33章 一念间(六)
时轶被谢长亭与师叔合力救回以后, 在无名境里昏睡了整整三日。
三师叔与五师叔似乎全然不记得自己被操纵时的情形,但两人立在时轶床榻边,脸上皆是愧疚神色。
与此同时,谢长亭也感应到, 连接着内识海与外界的法阵似乎断了, 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管是萧如珩是出于何种原因撤去法阵, 自己都需尽快带时轶离开此地。
内识海主人昏睡,三师叔与五师叔终于不再受其控制。
“你也不必为未能出手相救而感到愧疚。”五师叔安慰谢长亭道,“为魔狼所伤是这段回忆中的关键节点。这段回忆已在他心中重演过千万遍, 每一遍都有细枝末节上的不同, 可每一次,他最后都会为魔狼所伤。这已是回忆里不可更改的一部分。”
谢长亭却注意到对方的用词:“你是说, 这样的回忆重复过了很多次?”
“是啊。”五师叔幽幽地说, 望着屋外阳光。
无名境中永远天气晴好,春光灿烂,仿佛这世间万事万物的苦难都不曾与之有关。
他看着枝头梨花,出神道:“归根到底,不过是一段回忆而已。”
谢长亭沉默了。
尽管对方丝毫不肯透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但谢长亭隐约之中也有所猜测。想必在魔狼爪下受伤会促使时轶做出某种选择, 而答案的是与否, 或许便是通往他心魔的关键。
魔狼爪上染有剧毒,治疗时需每日将伤处划开放血。
身在道中行, 谢长亭不免也见过许多尸首,皮开肉绽的、血肉模糊的。
但当他看见时轶被按在榻上, 放完血后, 惨白冰凉到犹如尸体的指尖, 仍是不免惊心。
时轶赤。裸上身, 伏在床榻之上。而此时他背上除却魔狼留下的爪痕以外,并没有后来那些纵横的可怖纹路。
那些纹路并非天生,断绝了谢长亭曾经听信传言、误以为对方身上有妖族血脉的想法。
他用润湿的帕子擦在对方后背,又敷上厚厚一层伤药,想,既然如此,为何不见他的父母?
不说父母,时轶受此重伤,就连他师父都不曾过问他一分,还将他一人留在此处镇守。
这般想着,谢长亭不由又念起自己师父来。
见微真人从来都视他如己出。他手把手带谢长亭练剑,带他悟道,带他过名山大川、游万里河山,在他突破时为他设阵护持,是这世上待他最好的人。
他游历时,往往只会带上谢长亭一人。因而这些境遇,连赵闻竹与赵识君兄弟都不曾有过。
谢长亭想着,目光落在脚边那装着一桶血水的木桶上。
眼下自己尚在此处,虽难以更改回忆结局,但好歹能陪伴时轶一二。
可五师叔说这心魔轮回过千万遍。又或者抛却心魔不言,在这所有都真切发生过的当年,他独自一人,又是如何度过这样一段人生的呢?
到了第四日,时轶终于有了醒转的迹象。
他身体还躺在床上,刚睁开眼,第一句话却是:“谢长亭……?”
谢长亭在他身旁道:“我在。”
时轶的目光无序地在床帐上逡巡了一阵。好一会后,他像终于能看见了似的,目光准确落在谢长亭身上。
似乎是确认对方还活着之后,才松了口气。
接着,他用手撑着床榻,勉强坐了起来。
谢长亭皱眉:“你起来做什么?”
时轶却翻身下床。
“我要去人间。”他说。
“……什么?”
“我现在要去人间。”
时轶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声音中透着虚弱,语气却不容拒绝。
这时,候在屋外的三师叔与五师叔听到动静,也连忙进了屋。而时轶已经不管不顾地下了床,从斗柜上抓过衣袍披上,又到处找自己的随身佩剑。
最后发现无极被谢长亭抓在手中,立刻便向他走来:“把剑给我。”
谢长亭将手背在身后。
他不解道:“你疯了。”
“还给我。”
谢长亭没有动。
时轶便伸手来抢。动作间,他心口的伤似乎又裂开了一点,有血从细布中渗了出来。
谢长亭一把抓住他手腕,不让他再动作:“你重伤未愈,此时又谈什么去人间?”
时轶反问:“我为何不能去?”
“你知道人间如今是什么样吗?”
谢长亭态度少有这般强硬过。
他虽未亲历当年浩劫,却也从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听过大概,知道人间当年妖魔横行、血流成河。
而时轶刚被魔狼重伤,此时前去,恐怕连自保都难。
时轶却一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