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敌
老三:“你!”
三人吹胡子瞪眼,顿时间唇枪舌战起来。灵虚洞内一片聒噪,活像农夫赶了一群鸭子过路。
谢长亭不由得头疼起来。
……他好像知道时轶那个性子是跟谁学来的了。
“诸位前辈。”他开口道。
三人的话音戛然而止,转头,满目期盼地看着他。
谢长亭无声地叹了口气。
“长亭谢过前辈们一片好意。”他道,“只是我已有师门了。”
那三人先是静了一静。
“这有什么?”老五却是不以为意道,“小友,难不成你还想回你原先的师门去么?”
谢长亭愣了愣。
这一问,真真切切地将他问住了。
“是啊小友。”老三附和道,“我们无名宗钟灵毓秀,不比你们上善门差,不信你看——”
他扬手一挥,石壁忽然四散崩裂,显露出洞外的景象来。
谢长亭先前从未听说过“无名境”,本以为它该是一处荒凉地。可放眼望去,竟是琼台兰阁,凤阙银桥。白玉石阶上是暖风吹落的一树银花,飘飘彩云托着光芒万丈的满轮圆日。
他一时间看花了眼,恍惚心道,他这还是在人间么?人间何来此等仙境?
“不仅风景好,人也……还不错。”老二已经将胡子弄成了羊毛卷,分外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生硬道,“对了小友,你觉得,时轶他怎么样?”
谢长亭一下从仙境中抽回视线:“?”
老三在一旁咳了两声:“那个,我们觉得,他好像很喜欢你。”
老五附和道:“这臭小子,平日见了我们几个都爱搭不理的,还没看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老二也是黯然神伤:“他从小便不爱与人打交道。我们还……咳咳,我们还在宗门时,便很是忧心他的终身大事。哎,你可是我见过脾气最乖人最好看的孩子了……”
谢长亭听得心里直发怵。
几位前辈……大约是误会了些什么。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就听得老五叹息一声,道:“其实,小友,我也知道你不肯留下的原因。”
“并非是我故意偷听你们对话,只是这洞内洞外的一言一语,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方才那药修来时,说……说是那臭小子横刀夺爱,将你与你心爱之人拆散……”
谢长亭:“……”
谢长亭:“不、不是的,前辈。”
老五摆了摆手:“唉,我知你心善,你也不必为他开脱了。这么多年,他干出的混账事难道还少了?我还听说,你险些死在他剑下……”
老三却反驳他:“老五,话可别这么说!时轶他无心伤人,况且他后来立刻便为小友他改——唔!”
老二站起身来,一把捂住了老三的嘴。
他朝谢长亭笑笑,道:“小友,先前我们说的都是些玩笑话。是去是留,当由你自己定夺。”
这黄衣的老者伸出手来,在空中轻点两下:“若是你想知晓你宗门近况——”
只见一片虚景自他指尖展开,缓缓铺在谢长亭眼前。
一列人马停在画面中的山脚下,个个着一身素缟。为首的两人抬着一具木棺,缓慢走上石阶。
身后跟着一人,乌发白帽,手捧灵位。
他跌跌撞撞地踏上一节石阶,又停住脚步,浑身颤抖,似是站立不稳。
接着,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
四下皆惊。
有人慌忙去扶他,他却将他们一一推开,兀自跪着,珍而重之地捧着灵位,于石阶上叩首。
再起身。
再跪,再叩。
——好似要将这万节长阶一一叩完。
只一眼,谢长亭便认出他背影。毕竟他们曾日夜相对,云间共游。
除却他师兄赵识君外,还能是何人?
谢长亭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
可霎那间,无极穿心而过的刺痛又闪回在他脑海中,和他师兄那张温柔至极、也陌生至极的面庞。
他好似在哭,可嘴角又分明弯弯翘起,说若是为我去死,可会有怨言么?
“诸位前辈……你们误会了。”
许久,谢长亭开口道。
“我并非因为想要再回师门而拒绝诸位。恰巧相反,我此后或许都不会再踏入上善门半步,就当谢长亭此人已死。至于,所谓故人……”他顿了顿,合眼轻声道,“也不必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亭:谢谢你们把我风光大葬,我还没死呢
另外,打马是一种古代的博戏,可能类似于大富翁+飞行棋
——
第5章 生死地(五)
那三人皆是一愣,像是不明白他为何忽然间如此决绝。
谢长亭缓了口气,继续道:“我拒绝诸位,实则是因为……眼下我,修为……”
他忽然间说不下去了。
说什么?说自己修为尽失,从今往后连自己都护不住,又何谈护亲、护友、护同门子弟、护天下苍生?
灵虚洞内一时间无人开口。
许久,却是一旁的石凳上传来一阵衣料摩挲声。
方才那一直未曾开口的灰衣老者站起身。他戴一顶庄子巾,鹤发童颜,气度非凡,朝谢长亭走来。
一步,两步。
“长亭。”他在谢长亭面前站定,开口道。
“你母亲是我旧识。有一件东西,她曾忘在了我这里。眼下,当物归原主。”
谢长亭一惊,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你认得家母?”
另外那三人同他的反应如出一辙,个个睁大了眼:“宗、宗主?”
灰衣的无名宗宗主轻轻点头。
谢长亭定定看着他,似要看穿他言语真假。
他父母是谁,连他师兄师父都不知。就算方才自己同时轶提了一句,却也没说具体姓名。
“恕晚辈冒犯。”他道,“晚辈从未见过宗主,不知宗主为何认得我、认得家母?”
宗主:“我已知你姓名,为何说我不认得你?”
谢长亭顿了一顿。
“‘长亭’非我本名。”他道,“想必宗主是认错人了。”
谢长亭从不记得自己母亲同修真界的人有何瓜葛。他母亲是江南盐商谢家的千金小姐,状元巡街时一眼相中了他父亲。两年后,风光大嫁,此后便有了自己。
只依稀记得母亲家里有什么人,似乎是小小年纪就被哪家仙门收了去,后来便很少有消息了。
宗主却摇了摇头。
“你母亲名唤珠玉,后来嫁给了中书右丞,是么?”他道。
谢长亭:“……是。”
“那便是了。”宗主道,又话锋一转,“此物或可助你重结金丹,你不想看看么?”
谢长亭原先还想再说些什么,闻言,难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人。
许久,他开口道:“……此言当真?”
宗主沉声道:“自然当真。”
他自袖中缓缓抽出一样东西来。
此物似剑非剑,似骨非骨,或者说并没有一个固定的形态,而是随着谢长亭的目光投向它,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它四周像是燃着火焰,却不灼手,此刻正安安分分地躺在宗主手心里。
谢长亭从未见过这类物事,不由道:“它……”
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宗主打断。
“你当真不要么?”他问。
谢长亭话音一顿。
——时至今日,他依然记得,头一回在上善门的弟子学堂里受业时,授课长老就同他们每一个人讲,修真者,若要成己道,当心怀天下苍生。
谢长亭不然。
他想,若要心怀苍生,当先成己道。
“我要。”
谢长亭道。
他此时心知肚明,眼前这位“宗主”,自己并不清楚底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