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赶尸人
桌子上插着一把极其锋利的刀,还有一具已经残缺到不堪入目的残尸。尸体的双臂双腿都被砍掉了,内脏也被掏空,只剩下小腹以上的半截身子,死气沉沉的搭在桌面上。五叔站到了桌子边,打量这半截残尸,身在这个环境下,我胆子再大也有些气短,不由自主就贴到五叔身边。
距离一近,视线就更加清晰。渐渐的,我发现这半截残尸的状态有点奇怪。我判断不出尸体死了多长时间,因为尸身上的残肉失去了大半弹性,好像被盐腌过的咸肉一样,有些萎缩,却鲜红鲜红的,说好不好,说烂不烂。
“五叔。”我下意识在周围扫视了一眼,轻声问道:“刚才,是谁在菜窖里头跟咱们说话?你说那不是人……”
“就是它。”五叔的眼神瞥了瞥木桌上残缺不齐的尸体。
五叔这么一说,我也不觉得奇怪。大山里的传说很多,尤其身在这一行,神神鬼鬼的传闻从未断绝过。俗话说,人死如灯灭,但只有我们这样的人才知道,人死了,只是肉壳无存,还会有一道“念”留下来。有时候,普通人说见鬼了,看见什么白影子,没脸的人,其实那只是身子虚外加阳气弱的人,看到了死人留下的“念”。
木桌上这具残尸肯定死的不甘,死了也没安生,又被黄有良拖出来分尸吃掉,留下怨念,也是很正常的事。
“怪可怜的……”我有点不忍直视,人吃人,这事真的太惨了。
“可怜么?山宗,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么?”五叔把手里的灯放低了一些,正正照在残尸的脸上,一动不动的端详了片刻,慢慢扭过头,道:“这个人,就是黄大炳。”
“是黄大炳!”我的脑袋嗡的大了一圈,但反应却比平时任何时候都快,脑子里电光火石般的转动着,一瞬间,那件七年前发生在石嘴沟附近的悬案,涨潮似的涌上了心头。我虽然没有见过黄大炳,但却听人不止一次的提及过他。
难怪!难怪米婆带着人去挖黄大炳坟的时候,坟是空的,恐怕整个小岭坡没有一个人能想到,黄大炳的尸体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黄有良偷偷挖出来,藏在地窖里慢慢吃掉了。
望着桌上的残尸,我一时间几乎就说不出话了,几个转念间,又觉得很不可思议。黄大炳死了有七年,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尸体入葬三年就会化尸,皮肉内脏完全烂光,化成白骨,但黄大炳埋了七年,为什么没有太多腐烂的迹象,还能供黄有良食用?
小岭坡的人都说,黄大炳半夜爬出孤坟,跪在地上磕头,那阴森的一幕把人都吓毛了,别说挖尸,就连路过坟地,都得绕着黄大炳的坟走,黄有良真的有毛病吗?连黄大炳的尸体都敢吃。
也就在这一刻,我才微微的察觉出,这个事情,恐怕不是寻常尸变那么简单。
“五叔,这就是黄大炳?他死了七年了,为什么没烂?黄有良干嘛要吃他的肉?还有……”
轰隆……轰隆……
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就感觉头顶上的地面好像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一个旱雷贴着地面炸响了,隆隆声不绝于耳,沉闷又沉重,压的人喘不过气。墙壁上那些倒挂的残尸随着震动左右打摆,细小的土屑从上面唰唰的掉落,整个菜窖几乎都要被震塌了。
就在我为这阵突如其来的震动惊恐莫名时,轰隆的声响之间,清晰的传来一声猎猎马鸣。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声马鸣时,我的思绪开始胡乱的跳跃,但跳跃之间,仿佛又有一条清晰的线在不断的闪现。
七年前,一百多个日本鬼子,黄大炳的讲述,惨死,还有那辆诡异的小马车。
第四章 马车
我脑子里一连串回想起七年前那件悬案时,头顶的隆隆声仿佛不可阻挡一样,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在响,就如同一个巨大的石球从地面上缓缓的滚过。
这时候,猎猎的马鸣再一次隐约传来,五叔唰的抬起头,身子就和被雷劈过似的,筛糠般的抖了抖。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眼神里四溢出极度的不安,还有惊恐。不由自主的,我也开始跟着慌乱,五叔的脾气我很清楚,正当壮年,艺高胆大,就算被深山里的狼群围住,也不会有半分惧意。
然而现在,他怕的厉害,嘴唇不可控制般的轻轻颤抖,几颗黄豆大的冷汗顺着额头流了下来。
“五叔!上头是什么?”我急匆匆的问道:“我好像听见马叫……”
噌……
我一句话没说完,五叔甩掉手里的狗头灯,三步并作两步跨着梯子冲了上去,我楞了一下,也跟着朝上跑。
菜窖所在的后院很小,等我钻出来的时候,五叔已经扒着墙头翻到了院外。院墙不高,蹬墙就能跳上墙头,我比五叔慢了一步,当我的身子探出墙头的同时,一眼就看到距离我们三四丈远的地方,有一辆马车。
我的身躯和精神一起被震撼了,直觉告诉我,这就是那辆传说中诡异的小马车。与此同时,我所目睹的一切终于证明,当年黄大炳没有说谎。
古腐的马车,分辨不出是何年何月的产物,好像刚从土里刨出来一样。拉车的是一匹和狗一般大的马,马身披着半尺长的毛,一半漆黑,一半雪白。马车离我们三丈多远,静立无声,我看见那匹小马微微晃着头,咧开嘴巴望向五叔,马嘴里有两颗雪亮的獠牙。
那个流传在石嘴沟附近好几年的传说,瞬间化为现实。看到这辆小马车的时候,我的双腿在剧烈的发抖,膝盖一弯,差点跪到地上。
我感觉到了危险,一种难以形容的危险,而且我的直觉非常清晰,这种危险不是来自那匹怪异的小马,而是来自马车上拉载的东西。
那好像是一口箱子,被黑布蒙着,严丝合缝,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黑布下面的东西纹丝不动,但它所散发出来的那股危险的气息,却压的人双腿发软。
“五叔……”我癔症似的想要拉住五叔,因为这辆诡异的小马车所带来的压力太大了,我觉得只要再朝它靠近半步,就会万劫不复。
“出来!”五叔甩开我的手,低喝了一声,我能感觉得到,五叔其实也很怕,低喝只是为了掩饰心里的恐惧。
五叔的身子猛然一冲,朝着三丈外的小马车扑了过去。拉车的小马咧着嘴一声嘶鸣,转身就跑,那声马鸣仿佛充满了挑衅和嘲讽。五叔的腿脚相当快,但小马车更快,如同一道闪现在夜色中黑白相间的电光,眨眼的功夫就跑远了。
我跟着五叔跑,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传说中的小马车,虽然没有遭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危险和创伤,但我的心始终颤抖不止。我很清楚,莫名其妙的恐惧来自马车上被黑布蒙着的东西,我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
但小马车跑的太快了,车轮生风,风驰电掣。五叔已经尽了全力,却根本追不上,最终,诡异的小马车变成一个肉眼难见的点儿,消失于视野中。
五叔慢慢放缓脚步,站在原地,望着小马车消失的方向,不知所思。过了很久,他才转过头,夜间的山风凉飕飕的,但五叔满头都是冷汗,他的眼神有些涣散,又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