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饱食餍足的景象。

　　我愣了。

　　我想起爷爷那回眸一笑，在饿鬼的啃噬下，他笑得是那么云淡风轻、仙风道骨，似乎，是在想告诉我什么?

　　佛家曾有一则故事，说的是释迦牟尼割肉喂鹰的故事，有一天释迦牟尼佛碰上一只饥饿的秃鹰欲追捕鸽子为食，鸽子就飞到佛身旁求庇护，佛为鸽子向鹰求情。鹰说：“你怜悯它，但我无以为食，我也会饿死!”佛于是割自己身上的肉喂鹰，乃至身上的肉都割光，割无可割了，佛便叫鹰自己飞过来吃肉。

　　此情此景，正如这则佛家故事再现!

　　爷爷他想告诉我什么?

　　这时候，有一个轻慢的声音响在我的耳边：“你的选择是什么?他们当着你的面，吃了你的爷爷、你的朋友，你是要杀死他们，还是，超度他们?”

　　第44章 阴阳生死簿

　　我的身边不知何时才出现了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

　　他年纪与我相当，却俊美得不似凡人。

　　他坐在棺材上，翘着二郎腿，托着下巴，没有看着我说话，却是百无聊赖地盯着眼前的饿鬼们，仿佛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他的面前被饿鬼拆吃入腹，也无法打动他。他冷淡地瞧着这一切的发生，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灵。

　　他的头发很长，垂到了地面上，穿着的是古装，一袭镶金黑袍，显得高贵而又不失庄重。

　　我以为刚刚见过的孟姑娘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丽的人，可是在见到这个男子之后，显然就连孟姑娘在他的面前，也会黯然失色。

　　一个男人的面容精致成这个模样，却并不娇媚，也不显得柔弱，反而是显得神秘与慵懒。

　　我忍不住对着他吞了吞口水，不知为何，在他面前，我竟本能地生出了一丝怯意。他给我一种感觉，仿佛众生在他的眼前都是渺小的。

　　我犹豫了，而他也不介意给我时间去思考怎么回答他。

　　这些饿鬼，他们当着我的面，吃掉了杨小天、吃掉了林子安，又吃掉了我爷爷，我珍重的朋友再也回不来我的身边了。我当然是恨他们的，但最恨的是自己为什么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身边的人!如果上天给我一把利刃，给我足够的力量，我肯定毫不犹豫地斩杀了这些可恶的饿鬼，为众生除去这么一个祸害!

　　然而，一切都变了。

　　如果没有看到他们吃掉我爷爷，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杀死他们，可是……可是就在看见刚才的那一幕，一切都改变了。爷爷给我带来的震惊远远地超出了我的恨意，他临消失前的微笑令我深思。他虽没有给我留下只言片语，却，令我感觉到了，一个来自长辈要交代给晚辈的重担。

　　孟姑娘说，爷爷是她这三百年来见过的最强大的守门人，他应该不惧任何鬼怪，甚至，是鬼怪惧怕他。可是为什么他却心甘情愿地将自己送到饿鬼的嘴边呢?我看着那些饿鬼摸着肚子，心满意足地打嗝剔牙的模样，答案呼之欲出，却，又令我觉得不真切。

　　民间故事中，饿鬼是怎么吃都吃不饱的，他们永远都承受着饥饿的痛苦……

　　“饿……”我想起他们走进我的时候，说出的字眼。

　　难道，爷爷是为了让他们填饱肚子，所以才让他们把自己吃了吗?

　　爷爷一定是一个拥有大神通的人，饿鬼吃了再多的尸体、再多的鬼也仍然没有觉得饱，而二十多只饿鬼一起把爷爷吃了，却饱了。

　　爷爷，你是要我选择“善念”吗?可是，你要我怎么忘得了他们在我的面前生生地将我的两个兄弟撕了?

　　“众生轮回，分为六道，修善业则转为天道、修罗道、人道，造罪孽则沦为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饿鬼道终尽一生，都无法感受到饱食之感。为了能吃饱，他们不惜一切，不停地吃东西，他们越不顾一切，吃得越多，罪孽越深重，罪满则沦为畜生道。”这神秘的男子古井无波地说，“于正用自己的身体让他们感受到了一生之中都无法感受到饱腹感，用自己的福报填平了他们的罪孽，他是想用自己最后的力量来超度这些饿鬼，让他们从饿鬼道的痛苦之中解脱。但我想，你一定不会像你爷爷那么样愚蠢吧?费那么大的力气去超脱这些饿鬼，我觉得你应该会恨不得杀死他们，为你的亲人兄弟报仇吧?”

　　“我……”我犹豫，“我觉得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不要浪费时间。”男子不耐烦地说，他打了一个响指，那些饿鬼忽然间竖起耳朵来了，他们圆滚滚的肚子再次发出了饥饿的声音，他们看向我，眼睛又亮起来了，他们吐出舌头，口水顺着舌头滴答滴答--他们，又饿了!

　　我生气地瞪身边的男人：“你做了什么?!”

　　男子不紧不慢地说：“给你两个选择，超度他们，还是杀死他们，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我脑海里升起了一个念头：“是你!这些饿鬼都是你饲养的，对不对?是你放他们出来吃人的，对不对?”

　　男子冷笑：“与我何干?”

　　一句话，摆明了他与饿鬼毫无关系，可是，他却能让爷爷的付出变成枉然，他能让已经填饱肚子的饿鬼瞬间饥饿!

　　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拥有这样的本事?

　　饿鬼们朝我冲了过来，我吓得连连后退，那些饿鬼将他当成了空气，朝我扑了过来。

　　我被他们扑到在地，一刹那之间，我的脑子从来没有想现在这样电光火石地闪过无数个念头!

　　一刹间，我作出了决定，我大喊：“我选择超度!”

　　对。

　　我不喜欢杀戮，我从小就不喜欢杀戮，身体里没有一点男孩子都会有的热血。

　　我妈都说，我这人性子柔软到无药可救的地步。乡下蚊子多，一般人被蚊子叮咬，都会选择一巴掌拍死那可恶的蚊子，我却是不痛不痒地挥挥手，把蚊子赶走了。我妈为此说我是个心善的人。我走在路上，百分百会被上街来化缘的和尚尼姑拉住，说一句“施主你与我佛有缘”，接着径直地伸手到我腰包里掏走我所有的钱。许哲也都说不知道我这人是真善良还是真愚蠢。

　　然而，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好的事情。

　　我的性子就注定了我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这一刻，抓住我的饿鬼对我露出一抹笑意，接着，化作一道虚影，在我的面前都消失了。

　　悼念厅的饿鬼一个个露出一个解脱的笑意，在我的面前消失了。

　　这就是超度吗?

　　他们所有的罪孽都洗清了吗?

　　我不敢置信，如果不是这个悼念厅乱七八糟的，我几乎以为这些饿鬼从未到来过。

　　“他们早就被超度了，当他们感觉得到满足的那一刹那，他们就已经能从饿鬼道中解脱出来，进行下一世的轮回。那一切都是你爷爷的杰作。”男子低下头，看着我一会儿，又忍不住摇头轻蔑道，“万万想不到，你竟然会选择了和你爷爷走一样的路。”

　　我虚脱地躺在地上，我想，走到这里，杨小天和林子安死了，爷爷没了，饿鬼消失了，那么，应该是到结束的时候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