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惶惶
“那时候,我的父亲经营着一间很小很小的药店。我的母亲身体不好,年纪很大才生下我,却不幸因难产去世了。我父亲始终没有再娶。对我也很少过问,他终日沉默寡言。那时候,街坊们都称他为‘卖药的怪老头儿’。从我记事的时候起,我便记得,每当我感到孤独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出现在我身边,陪伴我,给我讲故事,教我识字。在我被噩梦惊醒时。在我身边安抚我……长久以来,我并没有意识到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看到他。”说到这里,迟如是轻轻倚在窗边,目光停留在我脸上,但眼神却似乎穿透我,望着遥远的另一张面孔。那张面孔属于一个只有迟如是可以看见的灵魂。
“你曾经有阴阳眼,对吗……”我轻轻问道。
迟如是低下头,嘴唇微微颤动,说道:“是的。后来,我渐渐长大了,他出现的次数却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终于有一天他消失之后再也没有出现。我问乳母那位经常来看我的先生到哪里去了。乳母却觉得莫名其妙,她说家里不曾来过什么人,问得多了,她便以为我生病了,要大夫给我看病开药。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喝了不少苦涩的汤药,倒是真的要生病了,终日卧床。也许是他觉得不忍吧,终于有一天,他来到我的床边,告诉我说他只是个游魂,再不要对别人提起他。我非常惊讶,但是一点都没有害怕,若说害怕,我只害怕他离开我。那时候,我十二岁。”
我静静地等待着迟如是继续说下去,可是很久,她都没有再说话。我想,我们普通的人尚有一些不愿轻易触碰的尘封记忆,更何况是让一个亡魂回忆她生前的致命遭遇。
“后来,我们还是共同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时光的。很奇怪,就在刚才,当我回忆起来,那段美好却比后来的不幸更加使我感到刺痛,对不起,我没有办法讲出那些……”迟如是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哽咽。
“我明白,就像人无意中翻出与昔日恋人的聊天记录,恰是中间那部分甜蜜的内容最令人感伤。”我不知道自己这个比喻是不是恰当。
迟如是点点头,说道:“对,接近这个意思。后来,在我十六岁那年,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我心有所属,便找各种借口一一回绝了。大概最终是触怒了媒婆吧,于是‘卖药的怪老头儿有个美若天仙的女儿’这一说法就传到了好色的县官耳朵里,不久,聘礼就被强行抬进我家,说要我做县官的第七房姨太太。父亲只是抽着烟斗,什么都没说。”
我几乎不忍听接下来的情节。
“我偷了父亲药店里的砒霜,以为如果我死了,就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迟如是抹掉眼泪,露出一个自嘲的苦笑,“如果有谁喜欢上一个鬼,认为自杀就可以永远和心爱的鬼在一起了,那我还是劝她不要这样,判官都知道你是因何而亡的,鬼差都是凭着各种线索抓回游魂,这就是最好的线索之一。我自回魂夜之后,便一直在找他,却再也没能找到。”
我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觉得自己也非常难过。
“他的样子,和你很像。”最后,迟如是望着我,缓缓说道。
我鼻子一酸,把迟如是揽进怀里,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我,我都不记得。我只知道此刻,以及从今以后,我都不想她再受一点磨难。
“我想去投胎了……”迟如是仍然依偎着我,却说出了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为什么?我是可以照顾你的,我会让你过得开心,你再也不用担心会被人欺负,再也不用担心找不到食物或没有新衣服穿。”我急切地说。
“我们不要再犯类似的错,人鬼殊途,再美好也是镜花水月。试想如果我们一直这样下去,就会影响到你的正常生活,而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况且我在人间流连几百年已经是错,也对不少人的身体健康造成了或多或少的伤害,我早该走了。我只想你知道,能够认识你是我死后遇到的最好的事。我将是带着喜悦和满足以及对来世的憧憬离开的。”迟如是说完,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睛。
我没有回答,而是深深地吻了她的额头,我只想尊重她的意愿并祝福她。
迟如是离开后的最初几天,旺财总是闷闷不乐的。我索性跟公司要了五天年假,带着旺财去了趟大理。我之前特意跟迟如是要了她的生辰和忌辰,这次去到崇圣寺,便请大师为她诵经超度,我知道迟如是喜欢听诵经的声音。
那天早晨,天空阴沉,下着淅淅沥沥的雨,我在大雄宝殿前请了香,看着袅袅上升的青烟,我默默祈祷迟如是会降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拥有平安喜乐的一生。不知过了多久,我转过身来,背靠苍山,面向洱海,极目远眺,天渐渐放晴了,阳光穿透低空飘浮的云朵,折射着美丽的光晕。
我想,这代表我的祝祷将会成真。
回北京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于朵朵打电话,她在电话里开心地说最近一切都好,果真再也没有做过那种怪梦。可当我问到她的肚子时,她显得有些紧张,只说情况没有变好,但也没有变坏。
我联系到一个在妇产科上班的朋友,带于朵朵去做了检查,果然发现她子宫里有一个奇怪的肉球,但并不像是一个发育正常的胎儿,且于朵朵一口咬定已经很长时间没与任何人发生过性行为,医生便初步诊断为诱发性畸胎瘤,建议手术切除。
于朵朵一开始比较害怕,不停追问我到底是不是有鬼在作祟。我借口先去上趟厕所,躲起来疯狂百度了一番,然后告诉于朵朵说,这种畸胎瘤都是先天性的,多发于新生儿,但也有很多成人发病的例子,有的畸胎瘤一直很小,也没有症状,一般不会被发现也不会影响到人的健康,但有个别情况这个瘤会在某一时期突然增生,这时候就需要做个微创手术拿掉。讲完理论之后,我又告诉于朵朵这是她身体原本就有的病灶,被之前那个不好的佛牌一刺激,便触动了这个病灶,导致畸胎瘤增生了。我一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一边擦汗。
好在于朵朵现在已经很相信我,听我说完,便踏实了许多。
于朵朵的手术很顺利,不久便完全康复了,很快有了新的男朋友。石榴打过几次电话说要一起吃饭,可我一想起最初和她吃的那顿烤鱼就心有余悸,便一再推脱,直到后来她也忙着谈恋爱去了才罢休。李哥和小优经常拿着各种口味的狗粮来看旺财,可旺财每次一见李哥,都傲娇得活像一只猫。听说公孙敕之前公司的员工都各自散了,没有人再替他报警,马远山仍在苦苦寻找公孙敕的会计,大概是不甘心,还在惦记着他的财产吧。
现在,我比从前更珍惜眼前的生活,工作也更有主动性了。
一切都归于平静,我会将这段奇遇永远珍藏于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