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祭
难怪“潇湘”会所开张,非同凡响。发生在潇湘会所开张当天的劫案,更是一鸣惊人。王致勋三十五岁,身材敦实,臂膀的肌肉透过厚厚的特警作战服依旧显著。巴渝生和他前后脚进入市局,坐同一间办公室,也住过同一间宿舍;后来王致勋去了特警队,两人仍合作过多次,所以巴渝生知道他是那种反应奇快、雷厉风行的类型,于是也不多问,等着他的报告。王致勋就地摊开一张建筑蓝图说:“潇湘三座楼,分别是主楼和东楼、西楼。劫案发生在潇湘的主楼。这是主楼内部装修用的结构图,是我们短时间内能找到的最好资料。潇湘的门口有监视摄像,但录像硬盘在楼里,暂时取不到。根据这张图,楼里没有摄像头——潇湘是半私人会所性质,除非要从事敲诈勒索的犯罪活动,内部装摄像头的可能性不大。我们扔了三个侦察球过去,但劫匪操作很专业,各处门窗都关得很严实,侦察球目前还没有传出任何有价值的影像和录音,我们也就不能确定究竟有多少歹徒和多少人质。”
“你的推断、猜测?”巴渝生问。他已经听过报案人的录音,自称会所主楼的服务员,简短的一句:“我们被劫了!”然后一声惨叫,同时背景里一声枪响。没人知道之后是否有人从被劫的巴克楼逃出,但可能性极小,至少没有人再主动来报案。
王致勋将头转向不远处一位穿一身深绿西装的年轻人:“那是会所的前台经理,他说被劫匪控制的主楼二楼的主套间里,至少有两位会所的合伙人,戴向阳和梁小彤,以及他们的贴身副手。当时在吃饭,席上还有至少一两个谈生意的,这些都有订座记录。三楼小套间里似乎还有一席,人数不详,但房间本身属于情侣套间,顶多能坐下三四个人。包括服务员、保安、厨师,人质至少有十二人。这样规模的劫案,一两个人也能拿下,但要面面俱到、降低风险,至少要三个人。”
“喊话的结果怎么样?”
“对牛弹琴。”王致勋语气里没有透出半点无可奈何,但却眉头深锁,显然一边在等待巴渝生拿主意,一边也在剧烈思考。“我们按照惯例该说的话都说了,谈判专线号码也给出了,对方显然没有打算对话,没有提任何条件,也没有释放人质表示谈判诚意,从这点看,又不像专业劫匪。”
巴渝生刑侦十几年,还真没有遇见过影视片里的“专业劫匪”。现实中的案件,总是那么随机、平淡,同时又千奇百怪,远超作家编剧们的想象力。
姜明说:“余贞里所有路口都封锁就绪,罪犯要逃很难。”仿佛在接他的话头继续汇报,头顶上直升机的轰鸣声也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知道,余贞里地面上的一举一动,都被高空观察着。
巴渝生接过王致勋递来的望远镜,将潇湘主楼的这座巴克楼上上下下扫过一遍,顺便看见了附近巴克楼阁楼里隐藏的狙击手,暗暗赞许王致勋的干练周密。根据王致勋的描述,从他们所在角度,可以看见二楼主客厅的三扇大窗,厚重的深红色窗帘,没有任何理由在这美好的春日下封锁嘉宾的视线,此刻却严严拉上。巴渝生对王致勋说:“继续喊话,同时将战线推进,并施行全面包围,给他们加点压力,逼他们对话。”
王致勋喝令了几声,特警队员跟着冲锋车开始缓缓向前推进。负责喊话的特警通过无线扬声器叫着:餵“……在还没有铸成大错之前,请尽快释放人质,争取获得宽大处理的机会,如果需要和我们交流,请拨打我们的专线电话……”
一声枪响,打断了喊话声和特警队的脚步。
刑侦三支队的政委田俐敏身兼市局谈判组组长,早先时已经和巴渝生一起参加了向市委和市政府领导汇报的应急会,领命为这次劫持事件的主谈判员。她知道自己可能成为解决今天这一突发恶性事件的关键一环,每隔数秒就会去瞥一眼铃声音量已调至最大的谈判专用手机。
枪声还在众人耳中回响,谈判专用手机忽然发出一声清脆铃声,田俐敏看向手心,手机屏幕上现出一条短信。
短信立刻呈现给巴渝生和王致勋。
王致勋随即吩咐特警按兵不动,回头再看一眼巴渝生,巴渝生的惊讶和忧虑并没有挂在脸上。
短信寥寥数字:“再往前,杀一人。”
喊话又开始,继续邀请谈判。十分钟过去,谈判专用手机再次响起。
又一条短信:“谈判,找那兰。”
案发四小时前,江京大学心理学系
那兰的一天很有规律,清晨即起,到江京大学游泳馆游泳,半个小时后,梳洗罢,去教研室,周末也是如此。硕士研究生毕业在即,她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出校门求职,事实上有几所医院、学校甚至知名大网站,因着她曾卷入大案而在媒体上的“曝光度”,主动向她抛绣球,做心理师、讲师、开专栏,最终还是被她婉拒——她决定硕转博,即入象牙塔,就往塔顶钻。虽然如今的大学校园远非什么纯洁的学术圣地,但学生生活总还是要单纯许多,有时候,她给自己做心理师,认为自己是在有意规避那既可以称为绚丽多姿,又可以称为光怪陆离的社会,怎么会这样?当然可以归咎为经历过的那些身处绝境的恶性案件。
分析来分析去,还是老结论,我是脆弱的,所以要更坚强。
周末去教研室的好处自然是那份清静。研究生宿舍楼到了周末,热闹得如超市或娱乐场所,女孩们努力梳妆后,或者会男友、见老公,或者姐妹结伴去用微薄的工资补贴到昂贵的商场扫货,更多时候是虚拟扫货,只看不买。留在宿舍的在大张旗鼓地打扫卫生、拆洗晾晒;男生们更吵,聚在一起喝酒打牌、高谈阔论,甚至在一起玩电子游戏的时候都大呼小叫不止。教研室到了周末,来加班的教授学生并不多,可以安静地阅读文献、写论文。
“滴滴”两声,教研室的热水器提醒她水已烧开。她为自己泡了杯红茶,尚未沾唇,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5月18日上午11:55,余贞里劫案处理指挥中心如果说刚看到那条短信时巴渝生还未露声色,三分钟后,他的踱步已略显急促。那兰的手机和宿舍电话都无法接通。短信、微信都发过,没有回音。
他随即拨打那兰的室友陶子的手机,一样没有人接。他也给陶子发了微信,继续沉思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联系上那兰。教研室!那兰经常自嘲,读研后,她变成了书呆女,娱乐活动局限于在教研室或图书馆查文献、写论文。巴渝生辗转找到了江大心理系那兰所在办公室的电话,拨通。但接电话的是男声。“那兰啊……她不在。您是哪位?”问话里似乎带着警惕。巴渝生问:“知道她去哪儿了吗?”“不知道。她早上来过,后来又走了。”巴渝生说:“我是市公安局刑警总队,请把你的姓名和手机号码给我一下,如果见到那兰,请立刻叫她给我回电,我也有可能再次打扰你。”
“不……不用了吧,我也就是那兰教研室的一个小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