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祭
“巴队说了,一定不准你到处乱跑。”女刑警从走廊边的一排塑料椅上站起来,她看上去还像个高中生,大概得益于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圆圆俏脸,小小的肉肉的鼻子,不用怎么笑就会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那兰记得巴渝生叫她小杨。
“我不乱跑。”那兰笑道,“我跟着你跑好不好?”小杨笑着说:“我也不能乱跑,要坚守岗位,不听老板的话,我会死得很惨。”
那兰只好晓之以情:“我实在呆不下去了,病房里呆着,我头痛越来越厉害,必须走走才能舒服点,要不你陪陪我,我们就在医院里走走。反正你有传呼机,我逃不掉的。”
小杨犹豫了一下,终于同意:“只能局限在医院内部。”
那兰高兴地说:“谢谢你,如果巴队怪你,我帮你反击。”
两人边聊边走出急诊ICU,又走出门急诊大楼,小杨问:“我们去哪儿逛?”
那兰脱口而出:“你们的临时办案中心。”
小杨的鼻子一皱:“啊?太不好玩儿了!我刚在那里做了两个小时的笔录,好不容易争取到监视你这个坏分子的机会,又要回去啊?”
那兰说:“去那里至少我们是安全的,没人会说我们‘乱跑’到办案中心,对不对?”
小杨忽然明白了:“我知道了,你闲不住,要去帮巴队破案,对不对?看来局里关于你的传说都是真的。”那兰委屈地说:“肯定是假的,我每次被你们巴队抓差,鈴都是被逼的。这次也一样,谁让我是劫案的目击者,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小杨诡诡一笑:“你想去看那些笔录,对不对?你会看到我清秀的笔迹哦。但是我可没权力让你看,必须要巴队批准。好像要正式聘你做顾问什么的手续……他刚才在病房的时候你没跟他提吗?”
“提了。”
“他怎么说?”
那兰回报一个诡诡一笑:“他最擅长的,不置可否。”
“那你……”小杨想说,那你有可能被拒哦,但立刻明白了。“当时你刚清醒过来,又刚被找回来,还神情恍惚的,他不会轻易答应你。你现在亲自走到办案中心,证明你能行,而且表示,我都来了,你还能赶我走吗?他到时候肯定心一软,就答应了。”
那兰说:“我哪里想得有那么复杂,就是凭个直觉,自己过去,他同意的可能性大一些。”小杨领着那兰进了医院行政楼,正要继续带她上二楼临时办案中心,听到背后有人叫:“请问,怎么能找到你们巴队长?”
身后是一位三十挂零的清丽女子——如果不是因为她眉目间的憔悴和疲惫,或许不需要“挂零”,甚至可以避开可怕的“三”字头——她短发,层次处理得很专业,素面朝天,肌肤细腻苍白,五官精致,双眼微微红肿,显然泪流过。那兰忽然觉得她似曾相识,至少,大致猜到她是谁。
“巴队长正忙着,他今天一天不会有一分钟空下来,请问你是哪位?有什么要紧事儿吗?”小杨试图公事公办,但大概也被那女子隐隐的酸楚感染了。“有,我希望有人能给我一些确切的消息……关于潇湘会所爆炸的……我叫戴娟,我是……”“好,你等等。”不用戴娟再多说,小杨已经知道该如何处理。她轻声对那兰说:“你也等一小会儿。”然后快步上楼。
楼梯口只有那兰和戴娟两人,那兰看着戴娟笑笑,但入眼的是她充满忧虑的目光,不忍多看,只好微微侧首。空气里是短暂的沉闷和凝住的哀伤。那兰努力不去想,但还是忍不住想到一个人刹那间同时失去两个亲人的痛苦。
她还能稳稳地站在这儿,已是何等坚强!
那兰忽然觉得自己是位不及格的心理师,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说些什么,安慰的、鼓励的、请向我倾诉的话。她忍不住又看一眼戴娟,戴娟的目光也看过来,那兰笑笑,想尽量不带过多的同情,但她永远不会是名好演员,她只适合自然流露。戴娟忽然说:“你是那兰?”
“是……我们认识吗?”或许,似曾相识感并非空穴来风?
戴娟摇头说:“这是第一次见你……瞿涛说……瞿涛是潇湘的前台经理,他告诉我,你也在主楼,也经历了那……可怕的事,看上去,好像你还好,为你高兴。”说高兴二字的时候,泪水却淌下来。
是,我看上去还好,她的两个亲人已永别。
可你还没有告诉我,怎么会认出我?
这疑问不久就得到回答。
这时巴渝生已经走下了楼梯,握住了戴娟的手,朝那兰点点头。
小杨跟着走下楼梯,问道:“要不我带那兰先去……”
“谢谢你。”那兰有了别的想法,“我们一起聊聊,方便吗?”戴娟愣了一下,看看巴渝生说:“方便,只要巴队长没意见……其实我只是来问一下,我叔和我老公的情况。”巴渝生说:“当然,可以……不过,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不是询问,不做笔录,有必要做笔录的时候我们再约。”小杨和那兰走在前面,轻声说:“果然你猜对了,巴队说可以让你看笔录,咨询顾问的合同他会补办。”
那兰说,“太好了,我聊完了就去看。”
小杨带着三人走到那个临时询问室的小办公室门口,帮他们关上门后走开。
三个人坐下,不再是刚才做询问笔录的两军对峙,而是围坐在桌边。戴娟坐下来后有一阵子说不出话,胸口起伏不定,最后开了口,还是因为巴渝生主动问:“你说有问题问我们,请不要客气。”戴娟只问了半句:“他们真的……”本来就没干的泪痕又被新涌出的泪水洗过。巴渝生柔声说:“牙科记录吻合了,是他们两个,为了慎重起见,法医鉴定中心会再做一些检查,正式报告可能要到明天……”“怎么会……他们是怎么……能具体点吗?”戴娟问后,又使劲摇头。想知道,但不愿听,不忍听,没有比这更纠结的苦楚。“具体还待核实,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你叔叔和你先生主动出击和歹徒搏斗,歹徒引爆了身上绑的炸药……”巴渝生艰难地说,艰难地止住,“我无法想象你现在的心情,还是希望你节哀。”
戴娟的头仆倒在桌上的双臂之间,肩膀一耸一耸,尽情啜泣着,无法控制的哀伤,无需掩饰的悲苦弥漫着小小的办公室,那兰的眼也湿了。她和巴渝生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一大盒纸巾移向戴娟。
不知过了多久,戴娟抬起头来,也许是日光灯下的效果,脸更显得苍白憔悴,双眼毋庸置疑更为红肿。她边抽泣边说:“对不起,我真的……很难过,半天……亲人都走了。”
那兰哽咽说:“我有过跟你类似的经历,可以想象你的悲痛。”“哦?”戴娟暂时止住了哭泣,抬眼看着那兰。那兰说:“我父亲,在我高中的时候去世的,被谋杀的。我以前的男朋友,去年走的,也是被谋杀的。”她从不愿主动提起这些事,“噢……真的嘛?真可怜。”戴娟哀哀地望着那兰。“我真不知道这些,不知道你经历过这么多事情。”巴渝生轻声问:“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们一定尽量解答。”戴娟迟疑了一下:“当然,当然还有,就是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方便说……他们是……怎么走的?凶手是谁?”巴渝生没有迟疑:“我们正在积极调查整个案件,现在我只能说一个初步的印象:这起事件非常复杂,凶手的身份还没能确定,能确定的目前只是……潇湘会所是劫匪蓄谋已久的攻击对象,目标是会所保险柜里的某件珍贵物品。正好我想请教,也会联系你在美国的婶婶问同样的问题:你知不知道潇湘会所保险柜里放的是什么东西?”这是个他一定要问的问题:戴娟是戴向阳在身边的唯一直系亲属,胜过亲女的侄女,又是鄢卫平的妻子,她对两位死者的了解应该是最直接最详尽的,所以戴向阳放在保险柜中令劫匪垂涎的“宝”究竟是什么,这世上知道的人不会很多,戴娟可能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