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异闻/冥芝
“那他们真的是被那个什么……遭报应死的?”我问。
“唔,这个嘛,就不好说了吧,反正吧……哎,不好说。”阿水摇摇头,摆摆手,他这个动作让我觉得他很成熟,有点我大叔的意思。
“那这个棺材菌,到底是不是药?”我接着问。
“当然是药。”阿水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不是说吃了会受报应的么?”
“这个嘛。”阿水迟疑片刻,说:“自己家的不能吃,别人家的就可以吃。”
“这样啊?”我若有所思。
“嗯!”阿水再次肯定地点点头。
“那阿水!”我兴奋起来:“你说我们能不能搞到棺材菌?”
“啊?咳咳……”阿水被口水呛到,脸咳得通红,好容易缓过气,问我:“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看看呗。”我装作无所谓似的说。
“阿茂,我告诉你啊,这个东西是长在棺材里面的。”阿水语重心长,竖起食指,想做出长辈的姿态来教育我。
“我晓得啊。”我不以为然。
“你要去挖坟墓!”阿水收起食指,差点蹦起来。
“嘘嘘嘘……你小点声!”我往屋里看了一眼,我爸他们正在聊天,并没有听见我和阿水在聊什么。我放下心来,拍了拍阿水的肩膀,说:“挖什么坟墓哦,不挖的,那个什么,村子那头,不是有个破庙么,我记得庙里有口棺材对吧,没准里面就长着棺材菌。”
我一提破庙,阿水就怕了,一个劲对我摇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阿茂,那个庙不能去,有鬼的呀!”
“鬼什么鬼啊,都是大人胡说骗你的,再说了,就算有鬼,现在是大白天,你看,太阳这么好,鬼也不敢出来的,走哇,看看去。”我不由分说,拽起阿水就走。
二、棺材菌(2)
破庙在村子西头的山脚下,泥砖黑瓦,傍山而建,年龄比二叔公死掉的爷爷还要老,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解放前就断了香火,成了废庙。里面也不知供奉的是那路神仙,神像早不翼而飞,神龛还在,布满了蛛网和灰尘。破庙实在太破,房顶千疮百孔,下雨漏雨,天晴漏阳光,泥砖砌的墙壁塌了一面半,剩下的岌岌可危;庙里长了许多荒草,有根横梁断了,砸下来,一端恰好靠在塌掉一半的墙沿上,支成一个三角,三角下有口老棺材,被荒草掩盖,夏天草长得茂盛,根本看不见,现在是冬天,荒草枯败了,那口隐没其中的老棺材,就显露了出来。
阿水告诉我,这并不是口空棺,棺材里有死人,是个老头。老头不是本村人,老早前不知从哪逃荒来的,旺海家婆婆看他可怜,让他住在自己家老房子的偏房里。老头性格古怪,平时几乎不和人说话,有一手补锅兼磨刀的好手艺,平时就靠这个为生。老头打了一辈子光棍,八年前死了,死前据说老头有预感,自己洗干净换好衣服爬进了早已准备好的棺材里。被旺海老婆发现时,老头已经死了好些天了;老头生前无亲无友,如今死了自然没人管埋,村子周围的山头都是有主的,谁也不乐意让老头葬在自家山头,最后,老头连人带棺材被抬到了这座破庙里,这一放,就是八年。
阿水说破庙闹鬼,要是放在晚上说,用上活灵活现的语言,再佐以恰当的气氛,我肯定相信,并且怕得不行,不过现在是大白天,艳阳高照,万里无云,湛蓝的天空麻雀飞,因此无论他怎么说,我都不信。我告诉他,破庙闹鬼的传闻,肯定是大人编出来骗小孩的,庙里放了死人,小孩子不懂事,跑进去玩,大人担心沾到晦气不吉利,才编出闹鬼的鬼话来诈唬他们。我这样跟阿水解释,不厌其烦地跟他讲科学,说道理,可阿水还是怕,跟在我屁股后,磨磨蹭蹭,看得我十分生气。
“朽木不可雕也。”这是我新学会的孔子曰,学以致用,十分妥当地把它应用在了阿水身上,阿水听不懂,也不在乎,在距离破庙十几米远的地方,他拉住了我。
我扭头看着他,问:“干嘛阿水?”
阿水右边的眉毛一跳一跳的,他说:“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吧,我感觉眼皮子跳得厉害。”
我凑前看了看他的脸,说:“是哦,你的眉毛都蹦起来了。”
阿水捂住右眼,惊讶地叫:“哎呀,这么厉害?!”
我笑了几声,对他说:“算啦算啦,要不这样吧,阿水,你在这里等我,我自己进去看就行了。”
阿水急忙说:“这样不行啊,我还是陪你一起吧。”
我问他:“你不是怕么?”
阿水吸着鼻子,吸了几下后说:“怕是怕的,不过我也不放心你啊。”
“好阿水。”我听着十分感动,拍了拍阿水的肩膀,我决定回去后,把我新买的玩具气枪送给他。
岂料阿水抹了把鼻涕,接着又说:“我就陪你到庙门口,然后在门口等你吧。”
……我决定收回我刚才的决定。
破庙的两扇破门早不知所踪,大门左侧的土砖墙已经全部坍塌,屋顶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破洞,瓦片没有一块是完整的,有许多地方,已经露出了横梁,阳光从破洞里射进来,形成许多粗粗细细的光束,光束中的粉尘像显微镜下的细菌一样在蠕动。我站在门口,往里看去,因为顶破又塌掉了一边墙壁,庙堂里的光线其实很好,但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就是灰蒙蒙的。缺失神像的神龛,落满灰尘的老桌,结满蛛网的角角落落,一地枯黄的杂草……眼前这些,无不表述出难以名状的压抑肃杀。视线在庙里巡视了一圈后,我发现了那口棺材,在横倒的房梁下,枯草丛中,隐约地露出了一角。
阿水躲在我身后,像是把鼻孔贴近我耳朵似的,呼吸声又粗又急,湿乎乎热腾腾的气息弄得我的耳后根很不舒服,我被他搞得有点紧张,有点不敢迈腿,于是弯腰捡了块石头,往庙里扔去。石头砸在了一根立柱上,哆的一声,十分清脆,几只不知藏在哪的麻雀被惊扰了,扑啦啦飞起来,在庙里乱转一通后,从缺口处飞走了。
“你看,有鸟。”我看着麻雀飞去的方向,对阿水说。
“唔。”阿水点点头,表情困惑,不知道我说鸟用意何在。
“鸟都不怕,你还怕么?”我说,我打算用激将法,阿水的胆子再小,也比麻雀要大一点吧。
谁知阿水嘴巴一张,说:“鸟懂个什么?”
“你懂个鸟!”我有点生气,向前迈出几步,阿水跟着我,也走了几步,我转过身,赌气似的问他:“你打算跟我一起进去么?”
阿水先是一愣,然后拼命摇头,我懒得张口,伸手指了指自已经跨进门槛的右脚,阿水低头一看,急忙后退两步,指着脚下对我说:“阿茂,我就站在这里等你吧。”
破庙里弥漫着一股怪味,大概是灰尘与霉味混合的气味,才走进大门,几根好客的蛛丝就飘然而至,亲昵地糊上了我的脸,怎么抹也抹不干净。我感到鼻子发痒,想打喷嚏,却怕惊扰到什么不敢打出来,于是用手指捏住鼻子用力揉了几下,憋得眼泪汪汪,好歹压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我壮大胆,慢慢往里走,枯草在脚下沙沙作响,这声音叫人很不舒服,听得人寒毛直竖,我努力放轻脚步,把脚抬高,一步一步踮着脚走,可越是小心,那声音就越是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