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饵
距离一下缩近,他险些撞上沧渊的脸,呼吸交缠,咫尺处那双眼眸幽深得似能将他吸进去,心慌再次袭来,他下意识一掌击去:“你放肆!”
沧渊竟被一掌不费吹灰之力的推开,撞在对面池壁上,张口便咳出一股黑血。
楚曦一惊,伸手将他扶住,沧渊似是恼羞成怒,那硕长的鱼尾一甩,将他掀到一边,嘶哑道:“不用你管!”
楚曦又好气又好笑,蓦然看见那些赤色血丝已蔓延上他侧脸,管不了那许多,手中灵犀瞬息化作长练,把沧渊缠了个结实,趁机在他颈侧一点,掐了个清心咒注入他心窍之中。
眼见那赤色血丝缓缓褪却,他心知起了效果,略松了一口气。
再看沧渊,已是又要昏迷过去,那双狭长优美的眼慢慢闭合,仅留一线,眼瞳却还凝视着他,嘴唇微微动弹。
楚曦凑下去,只听他低喃道:“师父......你从不懂我。”
第55章 一入渊心(已修改)
楚曦暗叹,他这小徒弟心思似海底针一般,他想懂也难。原地画了个法阵,他闭上眼,一手按在沧渊心穴,灵识探入他识海之内,但见一片深蓝中,沧渊的元神静静蜷卧在神窍内,周身三魂七魄却是残缺不全,他想到那“卵”里与沧渊一般模样的人影,心里便有了些猜测。
莫非,那便是他的魂魄碎片么?因何会被困在万魔之源中,可想而知,沧渊一定经历了比他在幻境里所见更痛苦更可怖的事情。
“为师知晓,你入魔定是不得已,是不是?”楚曦叹了口气,咬咬牙,从自己心窍缓缓拔出一丝魂焰,覆在他残破不堪的魂魄上,细细织补起来。
每织一丝,心窍处袭来的剧烈苦楚便似千刀万剐,叫他呼吸都困难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也难怪,魂焰乃元神根基,抽这一丝,与抽他的神骨无异。
罢了,若能救沧渊,也值得,终究是他这师父欠了他。
勉强补好一魄,正要去拔第二丝魂焰,却不知是不是惊动了沧渊,只见心窍中他的元神动了一动,眼睫微颤,似要醒来。一抹长长黑影倏然从楚曦身侧擦过,他心下一凛,回过身去,见那黑影在渺远处游弋,却看不清是何物,只看得清轮廓宛如一条巨大的龙蛇类属。
那是何物?
为何会在沧渊的识海之中?
他祭出灵犀,化作长剑,直逼而去,但见那神秘蛇影立时蹿入了更远处,楚曦提剑疾追,直追入识海深处,但见周遭飞过一片片半透明的泡沫,随手一拂, 那泡沫便在他手心破碎,幻变出一幕幕影像。
他知晓,这定是沧渊的记忆。不经意一瞥,竟都似是他自己的身影。此世身为楚曦的,前世作为北溟的,喝酒的他、提剑的他、抚琴的他,大笑的他、温和的他、恼怒的他、熟睡的他、醉酒后衣衫不整的他......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无不俱全。
他心下骇然。
不对.......沧渊再依恋他再恨他这个师父,也不可能记忆里尽是他,定是因为这一部分恰巧是沧渊有关他的记忆罢。
他摇了摇头,勉强定神,再放眼望去,那蛇影已游到更远处,那里是深远黑暗的一片,眨眼便已看不见那蛇影的踪迹。他顾不得许多,只想今日便将这魔源从沧渊体内根除,当下疾步追去。
不知追了多深,他竟追入了一片密林之中,回头去看,已看不见沧渊的元神所在了。楚曦心知,这恐怕已是沧渊识海的极深处了。神魔之属,在识海之中,往往离元神越近的,便是越清晰、越深刻、时隔越短的记忆,反之,离元神越远的,便是年代越久远的、越隐秘的记忆。
但识海里的距离无从判别,无法拿尺子丈量,他也无法确定此处是沧渊哪部分的记忆。
他环顾四周,在这一片寂静的森林中中听见一个稚嫩的叫喊声。他循声走去,走入密林不知多远,但见树叶漫天飘飞,一个幼小的身影正林中舞剑,楚曦停下脚步时,他正飞身祭起冰剑,朝一颗大树劈刺而去,剑势如电,几乎一下将那大树劈成了两半,却在收剑时脚步不稳,一下半跪在了树下。
“啊啊啊可恶!”那少年吼叫了一声,狠狠捶了一把自己的脚踝,似乎恼恨不已。
楚曦又怎会不认得,那是幼年的重渊。
——这里离他的元神如此之远,莫非是什么很隐秘的记忆么?
他凝目看着少年咬牙站起来,换了另一颗树不断劈刺练习的拼命模样,有些意外。印象里,重渊似乎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表现出他这样的一面。他在他的记忆里,一向是天资聪慧,天赋远远超于他的其他弟子,学什么东西都上手极快,从未有过受挫和气馁的时刻。
“呀!”重渊再次飞身而起,由上至下,朝一块岩石击去,冰剑在半空中画出一道法阵,将岩石击了个粉碎,可他自己也被这凌厉攻势震得飞了出去,重重撞在树上,滚落在地,嘴角都溢出血来。
楚曦一惊,下意识喊了一声:“渊儿!”
可这只是记忆而已,重渊又哪里听得见他的呼喊?只见他拭了拭嘴角的血,锤打了几下地面,又爬起来,发了狠劲,又是一阵疯狂练习,只练到气喘吁吁,遍体鳞伤,站都站不稳了才停下来。
楚曦看着此情此景,却只觉惊愕。从重渊练习的过程中,他可以清清楚楚的判断,重渊的天赋其实并不高,甚至于,是有缺陷的。
他的身骨非常差.......差到连平平无奇都够不上。
可,怎么会?
见小小的少年拎着剑,一瘸一拐从眼前行远,楚曦忙收神跟上,那踉踉跄跄的身影却忽然消失了。又听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叫喊吆喝声,楚曦循声找去,但见周围密林幻变成一片云雾缭绕的冰雪仙境。
56.渊心似壑
他识得,这是在北溟附近的月落峰。
他站在悬崖之上,有些迷惑,环顾足下,才发现陡峭的绝壁之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往上攀爬。
他的身形并不敏捷,一点一点爬得艰难,不知已爬了有多久,楚曦看见他的手指已被血染红了,人却还在拼命爬着。
这是在做什么?
楚曦疑惑又心疼,只恨不得能把此时的重渊拉上来,只见他脚一滑,朝下直直坠去,心都几乎要跳出来,好在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一根树藤,在绝壁上碰撞晃荡了几个来回,又稳住了身形。
只是,他脸上身上都已被尖利的岩石磨出了累累伤痕。他却似感觉不到痛楚,一咬牙将树藤卷在腰间,又继续向上。
好不容易来到悬崖下,少年那汗水密布的脸上终于绽开一丝笑容。这笑似云开雨霁后的绚烂虹彩,只令楚曦不由一怔,目光随着他伸出的手落在崖下一处,才注意到,那里有一株碧蓝色的奇花。
——那是月溟草。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心里一颤。
忽然一阵鹰啸由远及近,楚曦回过神,但见一个乌云似的巨大黑影袭来,直扑在少年背上,铁钩般的双爪切入他双肩。重渊惨叫一声,却竟是奋力纵身一跃,将那月溟草摘了下来。狼枭张大利喙,一口咬入他脊背,宛如刀锋剜过,一下便撕扯吓一大块皮肉来。
“啊——”
少年惨叫着从山壁上滚了下去,身体被树藤吊住,重重砸在山壁上,那狼枭却不肯放过擒获的猎物,疯狂撕咬着他。
楚曦心如刀绞,伸手想护着他,却只触到一片虚无。
几番挣扎过后,似被激出了血性,少年大吼了声,拔出佩剑,剑光一闪,树藤齐齐断裂,他便如断线风筝直坠而下。
楚曦的心吊到嗓子眼,见他坠落的身影在半空中一凝,晃晃悠悠的浮了起来,少年抓拥着佩剑,似乎是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刻第一次学会了御剑飞行,动作笨拙,却飞得快如疾风,直朝下方的森林间冲去,被茂密的树枝拦了几道,摔进底下的灌木丛里。
许是伤得太狠,少年已没了反应。
楚曦来到他身侧,少年仰在草丛里,一动不动,显然是已昏死了过去,背上数道血口深可见骨,触目惊心。可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月溟草。
楚曦瞧着他,呼吸凝滞,那月溟草灼着他的眼,眼底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