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刻
似是看出了他的担心,路峻竹宽慰道:“你别怕,我是谁啊,肯定有办法的。”
“这事儿我信。不过有个事我没想明白哈,就是我现在是凡人一个,你又是灵体,咱俩到底是咋把天雷引过来的呢?”
当时路峻竹扯住他手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法阵消失,他发觉结果比他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没有惊心动魄的斗争,也没有遍体鳞伤的折磨,甚至狐仙连最后放句狠话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天雷。”
路峻竹露出了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抱膝的手松了松,手腕搭在膝头,轻轻一甩,珠子夹在两指之间。
“狐仙捕魂,我在后。”
稍微思考了几秒,江屿澈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早就知道他要布的是百鬼弑仙胎阵不是十二巫神阵。”
“当然。师尊之前就告诉我们不要直接除掉那些精怪,废去修为最好。这样做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利用尸骨中残存的怨念布阵。”
“我没猜错的话这个阵法应该是禁术,你师尊不能就这么大咧咧地放在明面上说吧?”
“所以明面上的理由是诛心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随手一翻就看到了。”
“你小子居然偷摸看禁术。”
路峻竹满不在乎地晃了晃两指之间的珠子:“想把它聚齐我就该博学些,不能像你一样一条路走到黑。”
这句话在云水乡路峻竹也说过,但是江屿澈没有对号入座的习惯。
“我乐意。”话虽如此,他还是略显心虚地低下了头,“再问你个事,我恢复记忆了,你吃惊吗?”
“不。”路峻竹回答得很干脆,“但你从我每次的阻止行为就能看出来我并不想让你恢复。”
“迟早的事。而且要是我不恢复,狐狸的挑拨离间可就无解了。”
“谁说的。”路峻竹随手掐断一截草,抬手丢了出去,“彼此信任才是唯一解、最优解。现在的我不是除祟者也不是帝王,所以不会再辜负你了。”他顿了顿,认真地补充道:“永远不会。”
他们原本都是自由不羁的灵魂,饱受过身不由己的痛楚,幸而如今挣脱枷锁,逃出牢笼,才谈永远。
萤火虫的光辉照亮一瞬,他们永恒。
“是不是在我假装醒过来的时候你就发现了?”江屿澈问,“很明显吗?我觉得我演得挺像的啊。”
路峻竹直言:“你脸上藏不住事。”
想想也是,之前种种刻骨铭心,或许某个眼神、某句话的语气就足以让他察觉到了。
江屿澈撇了撇嘴表示无所谓,“前两世瞒来瞒去好辛苦,我现在只想当个直截了当的人。”
“若非形式所迫,谁愿意一辈子浸在谎言里。”路峻竹苍白的脸上涌出一丝欣慰的笑,“还好都结束了。”
丁香阵阵幽香浓烈,闻之欲醉。路峻竹从拿到珠子的那一刻起从未停止对它的把玩,最后他直起身子,将珠子举到眼前,对准月亮。
清辉下,连同珠子都显出几分皎洁。
恍神的一瞬间,珠子已经被路峻竹自胸腔送入体内了。
只见他脸上因竹林暗叶阵留下的道道伤痕全部显示,脸色也逐渐趋向正常。江屿澈覆上他的手背,终于感受到了曾经转瞬即逝的温热。
路峻竹垂眸看着两人搭在一起的手,又将目光移向江屿澈的脸,轻声说:“我可能要走了。”
生日、庙会、再停留一刻等等,话从嘴里说出来时江屿澈就知道大概是实现不了。
今生初见,以仇恨为引的加以恐吓激得他有事没事暗自祈祷路峻竹魂魄早日完整,好还他太平日子。后来驱散迷雾,知晓事情真相,他也没停止过许愿。
他也不是没经历过思想上的拉扯,归根结底还是舍不得,虽然千年貌似很长,可两人真正拥有不过千分之一。
太短了。
感情上永远没有绝对的平等,总要有所亏欠,才好给彼此寻个互相纠缠的借口。
现在有更好的选择,画地为牢就没有必要。
江屿澈以路峻竹的手为支点撑起胳膊,又把手移到了手腕上,左脚稍微蹬地,转身就翻到了他面前。
左膝跪地,右膝则抵在他小腿上,灵巧地分开了他并拢的双腿。
“走之前给我留点东西吧。”
“分手炮?”路峻竹一挑眉,随即展颜,“正有此意。”
“你跟郁青和迟书乐学点好词行吗?”江屿澈抬手推住他的肩膀,欺身压下,加重语气道:“这是花烛夜。”
以地为席天为幕,星作媒,月类烛。
两人拥吻于绿草之间,任由带着锋利齿边的草刮过肌肤。
吻过以后,他用手指拂过路峻竹湿润的唇畔,最终停在了他微张的嘴边。
“你之前不是喜欢咬我吗?今天让你咬个够。”
总得留点什么做纪念,疼痛也算。
绿草摇曳不止,周遭应该有蝉鸣,但他已经听不见了,耳边完全充斥着路峻竹的声音。
低沉,迷离,破碎。
汗滴得到处都是,夏天真的来了。
绿草摇曳幅度逐渐加快,都怪晚风。脑中一片空白,手不自觉地拂上路峻竹腿根处的铃铛,指尖稍微用力就轻松除去了上面的蜡油。
铃铛声响彻整片草地,时快时慢,久久不息。
偶尔停歇,江屿澈就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两人静静对视,一言不发。
他们的所有情绪似乎都宣泄在这场谢幕礼中,烈火燎原,灼烧滚烫要把人吞噬殆尽。
手背至手臂蔓延的燥热迫使铃铛的声音再度减弱,他发现纹身隐约有发红的迹象。
这是从前没有过的情况。
察觉到他的异样,路峻竹从沉浸中冷却,撑起头看了看纹身,又躺了回去。
“渡魂而已,你忘了我还有一部分的魂魄在你体内吗?这不正好一举两得,继续。”
一继续就更加忘乎所以,不知不觉间东方已经稍稍露出白色曙光。
江屿澈恋恋不舍地抽离,侧身搂过路峻竹,像是要把他嵌在怀中。
他有很多话想说,可又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只成一句。
“晚安,路峻竹。”
路峻竹大概是累极了,眼皮都勉强撑着,话没说出来,就靠着他睡了过去。
其实江屿澈不想闭眼睛,因为他害怕一睁眼就再也看不到路峻竹了,可在丁香与竹子的清新交织下,困意更胜一筹。
他最后能做的,只有把路峻竹拥得再紧一些。
这次他睡得相当沉,即便是世界毁灭,周遭事物极速消失他也不会醒。
所以他理所当然不知道路峻竹在不久之后睁开眼,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嗅到丁香花的味道,路峻竹忽然忆起当年井边豪饮十数坛岭梅醉,以至于之后酒量成了严重的两极分化。
岭梅醉千杯不醉,其他酒闻味就倒。
辞欢大抵是不知道这一层,依她的性格绝对不会说出“我原谅你”四个字,但她会说“我在丁香树下埋了一坛酒,路峻竹,你要活着回来。”
遗憾的是他只能食言了。
一壶老酒一人埋,一人尝罢。
“我再也不会撒谎了”是路峻竹对江屿澈撒的最后一个谎。
他说过,有人在他身边施法他能感受得到,更不用说触心法阵由他一手缔造。
江屿澈能看到的不过是他想让他看到的。是梦是醒,皆于他掌控之中。
狐仙满口谎言,最后却说了实话。续命、复活、控风雪引凶兽,寻常魂魄肯定没有这种能力,所以那枚叫泠的珠子根本就不是他的东西。
墨泷渊断崖一战抒乐剑承载的回忆中,他刻意隐去了一段。
比如邪祟入境的通道究竟是谁填补的,怎样填补的。
第137章 你我皆在妄念间
“泠澈只是个代号,澈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寒冰地狱阴寒无比, 泠就是他的护身符。为了修复邪祟入境的通道,他不惜剖了自己的护身符镇压在墨泷渊的雪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