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刻
回想起刚才两人的谈话,江屿澈生怕他蹦出一句“老毕登”,赶紧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没一会就感觉到附在他嘴上的手传来一阵轻微刺痛感,他松开后发现手掌上端有个小小的牙印。
他眼睁睁地看着路峻竹冲他挑衅一笑,然后说出了刚才还没说完的话。
“谢谢您,老爷爷。”
“没事没事,看你们穿得溜光水滑的,不是村里人吧。”老人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人,“来走亲戚的?”
路峻竹说:“不是,我们听说仓才村的仙家很灵验,特地来拜一拜的。”
“是吗?原来我们村还出名了呢,你们是拜完就走还是留几天啊?”
“这里风景不错,想待几天。”
“有地方住吗?唉,要不是我儿媳妇现在怀着孕实在不方便我就让你们去我家住了。”
江屿澈摆了摆手,“不麻烦您了,我们随便找个地方住就好。”
老人一惊,“嚯,原来小伙子会说中文啊,我以为你是洋人呢。”
一阵嘘寒问暖后老人步履蹒跚地往供台去了。见他走远江屿澈把手上的牙印放到路峻竹手上质问,“你咬我干啥?”
“我就知道老毕登不是什么好词。”路峻竹瞥了他一眼,“下次你再骗我,我咬得更狠。”
两人正说着,供台那边突然传来巨响。江屿澈转头去看,发现刚才那老人跌坐在供台旁,他手里的拎着大米撒了一地。
他赶紧几步跨过去扶起了老人,“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老人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和筛子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供台上方。江屿澈顺着他的目光去看,供台上面摆着一枚小小的铜钱,他记得有字的一面应该是阴面。
“你在算卦?三个铜钱抛六次才能起卦,你这才一个,能当什么事啊,看来这灰仙也不太会算卦嘛。”路峻竹随手拿起铜钱,拇指稍稍用力,铜钱便飞速旋上空中,等它稳稳落在虎口处,他把手伸到了老人面前,“你想要阳面对吧,我给你抛出来了。”
见他这样老人魂都要吓丢了,赶紧挣开江屿澈,把铜钱从路峻竹手中抢过,诚惶诚恐地放回供台上,头磕得叮咣响,给江屿澈看得一愣一愣的。
“灰仙莫要怪罪,莫要怪罪啊,这是年轻人不懂事……”
他哆哆嗦嗦地把铜钱放回了供台上,又拜了几拜,还拉扯着路峻竹的衣角让他也跪下来。
“你刚才的做法可是冲撞灰仙啊,赶紧和他道歉,不然你就要倒大霉了!”
“您起来吧,灰仙宽厚,不会怪我的。还有就是我运气一向不错,如果能倒点霉中和一下也没关系。”
话虽这么说,可路峻竹脸上不带一丝恭敬,甚至还有些鄙夷。
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支着身子想要起来,不过大概是刚才吓得狠了,腿脚酸软,起了几次硬是没起来。
江屿澈伸手扶住了他,“您家在哪儿啊?我们两个把您送回去吧。”
“村东头第三家,谢谢你们了。”
在老人的带领下,两人往陌生村落的深处走去,即将到达的时候,一户人家吸引了江屿澈的注意。这家似乎是要办喜事,红绸缎子绑得到处都是,门上还挂着两副鞭炮。
“别看他家弄得挺像那么回事似的,我跟你们说嗷。”老人压低了声音,“家里就他一个人,都打了三十多年的光棍了,盼媳妇盼得要发疯,就这喜宴架势都架了十多年了。”
其实不用他说,仔细看看就能知道了,红绸段子抽了丝,被灰尘染得不见透彻颜色。鞭炮上的红纸更是纷纷扬扬,连点火的火碾子头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村内炊烟袅袅,已经是吃中午饭的时候了,再往前走就到了老人的家,推开门去,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正在打扫院子,见他们进了院回来忙把扫把放到了一边,将手上的灰拍到围裙上,满脸笑意地迎上来。
“爸,你回来了,还带着客人啊……”
“看到客人还不快去做饭,问问问,问什么问,这些个天就是对你太好了,我看你是忘了自己该干什么了。”
老人一改刚才的面如死灰唯唯诺诺,霎时硬气起来,黑着脸朝女人吼。江屿澈斜了老人一眼,心想这老毕登怎么回事。
女人一愣,随即强颜欢笑着缓步挪进了厨房。江屿澈看见女人如此,实在不忍,将老人送进了屋后便要去帮忙。
“哎呀,小伙子你就歇着吧,这都是她应该做的。”
“没事,我歇不住。”
路过外屋,他看见一个男人窝在床上,酒气弥漫,呼噜打得震天响。这男人大概就是老人的儿子,女人的丈夫。大中午就喝得烂醉,江屿澈对此嗤之以鼻,他前脚出了屋,路峻竹紧随其后,颇有兴致地问:“你还会做饭?”
“我嘎嘎会。”
在厨房里江屿澈帮着女人忙前忙后,路峻竹虽然不会做饭,但也没闲着,一直帮忙打下手,起初女人有些局促,渐渐就好了。通过交谈得知女人名字叫作小鸢,是个孤儿,被老李家收留后就嫁给了他家儿子。
“你们是从城里来的吗?”小鸢看着体面的两人,语气中都带了几分羡慕。
江屿澈正将洗好的黄瓜放在案板上切,听见她这么问抬起了头,“小鸢姐,你想去城里吗?”
犹豫了一下,小鸢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去不了,等孩子一落地,我就在这儿扎根了。”
“别这么想,总会有机会的。”见她有些落寞,路峻竹忙把话题转到了孩子身上,“孩子几个月了?”
一提这个小鸢脸上立马浮现出幸福的笑容,“八个月了,再有一个月我就能和他见面了。”
看着小鸢的笑脸,江屿澈心里很不是滋味。
要栓住一个女人实在太容易了,她过得好吗?并不好。贫苦的家庭,难伺候的公公,不思进取的丈夫,未出世的孩子,桩桩件件,足够把她压垮了。虽然即将为人母,可她也不过只比自己大两岁而已,他其实很想告诉小鸢清醒一点,你可以去城里,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可以痛快肆意地为自己而活。但他又能站在哪个角度上呢?
朋友?弟弟?还是过来人?
显然都不对,无论如何他都是站在制高点上指手画脚,起不到半点作用。最终他也只能说,“小鸢姐,等孩子出生了,我们陪你去城里逛逛吧,我老会挑衣服了。”
“那可太好了!”
趁着小鸢端菜的空隙,路峻竹凑到了江屿澈旁边,“我没听错吧,你刚才说的是‘我们’。”
连江屿澈自己都没注意到脱口而出就把路峻竹也规划到“以后”里去了,他想了想觉得这不是咒人家找不回魂投不了胎吗,便改了口,“你别误会,到时候肯定你的魂也全了,早就投胎去了,我说的‘我们’是我和我妈。”
路峻竹没再说什么,但江屿澈从他的神情中品出一丝失望,他正感觉奇怪,又被差点着了火的锅引去了注意。
那顿饭吃得及其沉闷,在老李头的淫威下小鸢一言不发,就连江屿澈和路峻竹找话题也都被岔了过去。
“你们二位晚上还没地方住呢吧?我告诉你们个地方。”老李头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边嚼边说,“你们就去西边第一户的村长家,他家大房子可气派了,经常安排村外人。”
江屿澈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却听老李头接着说:“不过呢,村长有个毛病,就是喝醉了酒好胡咧咧,他说什么你们就当听个乐儿,不信就完事了。”
待吃过饭收拾好后,江屿澈和路峻竹辞别小鸢,往老李头说的村长家去了,刚走几步就被小鸢叫住了。她急匆匆地挪着步子,气喘吁吁,手里捧着几个鲜红水灵的西红柿。
“家里种的,没有农药。”她把西红柿往江屿澈口袋里一塞,“没啥好东西招待你,留着解渴吧。”
“谢谢了,小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