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张照片，拍的是一家三口，背景是一栋老洋房的门口。男人戴着一顶鸭舌帽，侧头看向妻子。妻子穿着淡蓝色连衣裙，微微俯身，一手牵着小孩，一手拿着一串气球，眼睛弯得像月牙，看起来很幸福。
　　照片中的小孩才四五岁，长得很漂亮，戴着一顶红色帽子，发尾有点长，看不出性别。
　　“这个男人的长相莫名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不过不重要，”云无虑说：“照片拍到门牌号了，相纸有点小我看不清，你应该能看清吧？”
　　“还真的是！我能看清，门牌号是3巷5栋，让我回忆一下……”女鬼思索了好久，还真的想起了一些细节：“这是三川市很有名的一个城区，那里有很多老洋房。当时我去那边参观，碰见游玩回来的这一家三口，他们正准备进门——他们当时就住在这栋老洋房里面！”
　　云无虑说：“看建筑风格，应该是在东杉区，能找到。不过，他们不一定还住在那里。”
　　小淼抿出一个笑窝：“好歹有个线索，找找试试。”
　　苏泥听了半天，眨眨眼睛：“等等，你们为什么要找照片里的人？”
　　云无虑和她说了女鬼未完成的心愿，苏泥恍然大悟。
　　“这个主题好浪漫啊！”苏泥看向旧拍立得相机：“小姑娘，你就只拍了这么三张吗？”
　　“不是……”女鬼羞赧：“我沉睡太久，魂力太弱，记忆也有点混乱，暂时只能打印出这么三张。暂时。”
　　苏泥了然：“不急，慢慢来吧。”
　　云无虑问女鬼：“现在已经找到两个家庭了，你想怎么做？再亲手拍一张新的家庭合照？”
　　女鬼立刻回答：“对！”
　　云无虑：“先从我家开始吧。”
　　“太好了！感谢上天，我做梦都没想到，竟然会那么顺利……”女鬼雀跃起来，又想起了一些回忆：“我想起来了，拍这张照片的时候，正好是葡萄成熟的季节，我想去拍葡萄，正巧遇到你们一家。你好小一只，要踩在椅子上，努力伸长手才能够到葡萄，眼睛也跟葡萄一样特别好看……十五年了，你都长那么大了……”
　　云无虑安静地听着，好像也被她带回了那一年暑假，想起了葡萄园的阳光，和那种独特的香味。想起了外公帮他擦汗，问他想不想知道“葡萄月令”。
　　女鬼察觉他过于安静，声音渐弱：“不好意思，想到很快就能再见到你外公外婆，重新拍一张家庭合照，我有点兴奋过头了。”
　　云无虑垂眸：“我外公已经不在了。”
　　女鬼有点不知所措。过了很久，她哑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云无虑：“五年前，因病去世。”
　　“怎么会这样？”女鬼听到这个回答，有点绷不住了，声音哽咽：“五年前……正好是我们约定好的回访时间……如果我没有出意外，如果我能早五年苏醒，或许能完成当年的约定。”
　　“你不用太难过。”云无虑抬眸，声音温和：“这组照片的主题本来就是‘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在这十五年时间里，每个被拍摄的家庭都经历了很多事情。你要回访，就要有接受任何变故的心理准备。”
　　“我明白。”女鬼哑声说：“我都明白的。”
　　“明天我带你去见我外婆，现在太晚了。”
　　话音落下，门外忽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
　　云无虑看向门扉，雨水落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水珠晕开，将院子里的灯光揉成温柔模糊的一团。
　　安静听了一会儿雨，远处响起脚步声。周奇充满活力的声音遥遥传来：“幺儿！下雨啦——我们帮你收衣服了哦——”
　　云无虑看向旧相机：“回到茶几上，装普通相机。”
　　“好的！”旧相机马上钻进皮包里，安静如机。
　　判官殿的大门再一次被推开，周奇和方寅年站在门外。周奇右手撑着一把伞，左手还拿着一把伞。方寅年背着相机，拿着三脚架。
　　云无虑眨了眨眼：“你们打算去拍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雨中枫树！”
　　方寅年情绪高涨，眼睛里泛着光彩：“我想着，庙里的枫树平日就美得不像话，在雨夜中肯定更美。我没想错，刚刚惊鸿一瞥，太美了！我要过去找个合适的机位，录一晚上！”
　　小淼闻言笑了：“枫哥听到老大这么夸他，肯定得飘。”
　　危渊赞同：“他一定会说：不错，我就是这么美。”
　　小淼：“哈哈哈哈哈哈！！”
　　周奇和方寅年当然看不见他们，也听不到这番对话。
　　女鬼发现了这一点，结合云无虑之前的嘱咐，她推测这两位青年是普通人。
　　她收敛阴气，在不惊动方寅年和周奇的情况下，弱声问：“城隍，我能出去看看吗？我进来的时候太懵，都没有注意到他们说的枫树。”
　　听到两位青年说要去拍摄，她DAN动了！
　　云无虑点头：“可以。我们也去看枫树。”
　　他这一句话，是给两边的答复。
　　“走起走起！”方寅年和周奇转身走进雨幕。
　　“谢谢城隍！”一道虚弱的灵体从旧相机里钻出，女鬼戴着帽子，脸上是一片灰雾，衣服上血迹斑斑，惨白的手臂上遍布可怖的伤痕。
　　察觉到大家的目光，女鬼悄悄把血淋淋手臂藏到身后。
　　云无虑对女鬼说：“没关系的。”
　　危渊轻拍女鬼肩膀：“我是鬼医。等看完枫树，我来为你疗伤。”
　　女鬼喜出望外，朝危渊鞠了一躬：“谢谢医生！”
　　“走吧。”云无虑撑开周奇给他带的伞，和苏泥一起向院中走去。
　　院子里亮着几盏灯，都是这段时间以来，云无虑和工作室的前辈逐渐修好的。
　　暖光之下，雨落的轨迹清晰可见。
　　枫树静静伫立在院中，任由雨水洗刷枫叶，穿过树隙，融入缥缈的岚雾中。忽而刮来一阵风，雨幕倾斜，万千枫叶伴随着清脆的铃响在雨中轻舞，水珠交错，浮光闪烁，一晃而逝。
　　风过，一切重回平静，周遭只剩下雨水敲打枫叶的声音。
　　云无虑总算知道，方寅年说的惊鸿一瞥，是什么意思了。
　　风起风停的那个瞬间，所有人的眼睛都被枫树点亮。
　　周奇最先反应过来，喃喃：“太美了，太治愈了，我能看一天……”
　　方寅年：“我能拍一天，并且真的打算拍一天。”
　　摄影师女鬼呜了一声，用他们听不见的声音说：“我好羡慕啊，我也想拍一天。”
　　方寅年和周奇去找合适的拍摄机位，云无虑打着伞，和苏泥站在雨中看枫树。
　　枫子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树枝上，他摘下斗笠，盖在风铃上面。他额头上的枫木枝桠像两根犄角，被雨水淋过，竟然抽出几根微红的嫩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枫子鬼懒懒转头，眼睛是一片山岚，雨水没能让他变得狼狈，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灵动。
　　苏泥深吸一口气：“真的……灵枫那不叫自恋，只是美而自知罢了。”
　　女鬼看到枫子鬼后，惊讶到失声，直到现在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城隍庙里……连枫树都成精了吗？这要是能拍下来……不，就算技术再好，也拍不出他的万分之一美丽。”
　　枫子鬼能听到她们的赞美，但他很坦然，只散漫地倚靠在枝丫上，享受这一场夜雨。
　　方寅年已经找到完美的拍摄机位，这个位置淋不到雨，也不会太远。他专注地看着相机屏幕，开始录制。
　　摄影师女鬼非常羡慕：“真好啊。”
　　云无虑淡声说：“不用羡慕，接下来你要帮忙运营城隍庙的几个官方账号，有很多拍摄任务交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