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
“啊!”刚睡下不久的祁渊忽然惊醒,面色惊恐,大口大口地喘气。
“怎么了?”叶盏快步走回他身边。
祁渊怔怔地看着他,漆黑的眸中浮着一层泪光,忽然一把抱住他,“太好了,哥,你还在……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到你把我丢下了……”
“没事了,我在。”叶盏揉了揉他的黑发,心中五味杂陈。第一次服用绯流时,幻觉总会格外强烈,他无法想象祁渊心中的惶恐有多强烈,才会把绯流的幻境撞得摇摇欲坠。
他安抚地拍着祁渊的肩膀,才让他平静下来,重新闭上了眼睛。睡梦中他的胳膊依然绷紧,死死地把他箍在怀里。叶盏无法,只能任由他抱着,打开了飞行船的自动驾驶模式。
这是一个双向的幻境,时光的逆流中伸出无数条记忆的触须,要把他拉进往昔的旋涡里。如果真是17岁的祁渊,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带他走。可惜他不是。
等到美梦醒来,在那个真正的祁渊面前,他做不成完美的“哥哥”,成年的龙会无情地咬住猎物的咽喉,他的掌控欲和自己一样强烈。叶盏讨厌那种狼狈招架又手足无措的感觉,更讨厌软弱和失控,所以他必须走。
接近凌晨,飞行船停在某座废弃大楼顶上。这里是叶盏常光顾的一家黑诊所。
叶盏找了熟识的医生,请他为祁渊检查一下身体。
“这人我就丢在这儿了。”叶盏抱着胳膊,对医生道,“万一有什么症状的话你帮忙看着点。”
“会有什么症状?”医生甩甩手中的体检报告,“他的身体机能就他妈离谱,拿小行星和他对撞都是小行星先爆炸!”
“那你最好祈祷自己比小行星结实。”叶盏道,“见势不妙赶紧跑,千万别说认识我。”
医生喷了,“喂喂喂,我凭啥帮你承担风险?!”
“你抽了一管他的血,就偷着乐吧。”叶盏鄙夷道,“要不要我帮你算算龙血觉醒剂在市面上能卖多少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没让你给我磕头是我心地善良。”
医生被戳破了小九九,端着搪瓷茶缸扭头就往房里走,咕哝道:“知道啦,我收费可是很贵的……”
祁渊靠着走廊墙壁,坐在一只倒扣的废料桶上,一只手紧紧抓着叶盏的衣袖,强打起精神想听他们在说些什么,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
恍惚间,他看到叶盏蹲在自己面前,捧着他的脸颊,柔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在他任何时候的记忆里,叶盏其实都是和“温柔”这个词沾不上边的。但这个梦简直美极了,叶盏笑得特别好看,皮肤上蒙着一层光晕,眼瞳里盛着甜酒般的笑意,浅色的发梢上缀着太阳的金黄。
祁渊呆呆地看着他,正准备点头,但心中忽然涌起莫名的危机感,叫他不自觉改变了主意:“我和你一起去。”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叶盏仍然是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祁渊被他问住了,一时接不上话。是啊,哥哥肯定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他又帮不上什么忙。再一次他开始恨自己的弱小无能……不,不对,他已经不再弱小了!
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我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出来,受尽千劫万难,努力保全自己的人性,才能站在你面前……祁渊猛地站起来,抓住叶盏的肩膀,将他推到墙上,单手握住他的脖子,龙性的狂躁叫他不顾一切,必须要把叶盏留下来!
叶盏没有反抗,静静地靠在墙上,任由他握着纤细的脖颈,脸上的神情是他所看不懂的。
祁渊惶恐地收回了手,但青紫的手印已经留在了白皙的脖颈上,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正被撕裂成两半,他快被逼疯了。
“这是惩罚,如果你非要一个解释的话。”叶盏冷静地说,“你夺走了我的自由,相对的,我也要夺走你最爱的东西。”
破败建筑的窗子吱呀摇晃,从荒野吹来黄沙弥漫的风,到处都是沙沙沙沙的轻响。走廊上的白炽灯明灭闪烁,虚幻朦胧的光晕淡去了,祁渊望着他漠然的金瞳,才发现那不过无可挽留的月光。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叶盏露出残酷的笑意,“你杀了我的深蓝,所以作为报复——”
他的手探入祁渊的口袋里,拎出一只瑟瑟发抖的毛团子。耳鼠的两只长耳朵扑扇成了螺旋桨,却无法逃脱猎人的手心,它泪眼汪汪地看向祁渊,四爪努力向他扑腾着。
看到耳鼠的瞬间,祁渊身体一僵,他想到了老鼠,很多很多的老鼠,活的、死的、地下的、地上的、像人一样的……他的脑袋剧烈地疼起来。
“幸好我不是爱迁怒的人,”叶盏提溜着小耳鼠,认真地对它说道,“要是我准备捅谁几刀,我一定会捅在罪魁祸首身上。所以感谢我吧,你自由了。”
说罢,他提着小耳鼠往窗外一丢,把它放生了。
祁渊沉默地望着耳鼠扑腾飞走,直到再也看不见为止。他不太记得关于那只长耳朵老鼠的事了,可是他的心仍然涌上一阵悲痛。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摸到了口袋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啊,那是很重要的、一定要交给叶盏的……什么来着?
祁渊把那东西掏出来,发现是一个蓝丝绒的戒指盒。叶盏也看到了,忽然伸出手,说:“给我吧。”
说着,便将戒指盒接了过去,塞进了口袋里。
“我会回来的。”叶盏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脸颊,像是花瓣飘落在初春的湖面上,薄冰咔嚓裂开细缝,漾开细细的水流。
一瞬间,祁渊回想起来的是亲吻的滋味,他们似乎亲过很多次,额头和耳垂、手心和手背、胸口和侧腰……当然还有唇,他回想起了唇齿交融的甜蜜滋味,就像小时候心心念念的兔子软糖。
但亲吻脸颊是不同的,这是千金之诺,迄今为止叶盏答应他的都做到了,所以他一定会回来。这个吻唤回了那种晕晕乎乎的舒适感,祁渊闭上了眼睛,不再去想任何事,只要轻轻地倒在那朵云里,所有的悲伤都会消失无踪。
梦境的黑暗里,美丽的泡沫升起又幻灭,他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唇齿间还弥漫着久久不散的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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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一只毛团子费力地降落在窗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主人把它喂成了正圆形,害它差点飞不回来。耳鼠睁着黑溜溜的小眼睛,看到主人在睡梦中并不安稳,眉头紧皱,仿佛被一个又一个梦魇缠住了。
五月的夜晚凉气逼人,耳鼠打了个小喷嚏,赶忙滚落在主人的大腿上,用爪子轻轻推他的手,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变戏法一样掏出两粒瓜子。
但主人没有醒。
耳鼠焦急地吱吱叫,飞起来用爪子挠他的脸颊。
忽然间,一只手猛地将它抓住,紧接着男人睁开了眼,那黑沉沉的眼睛注视着它,里面没有半点光亮,如同一片死寂的荒原。
耳鼠还以为自己会被吃掉,炸毛炸成一团。但祁渊只是轻轻地将他握在手心里,贴在靠近心口的位置,高大的男人蜷缩起来,在这个被遗弃的夜晚,与一只老鼠互相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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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之都。
飞行船停泊在城外,叶盏只身进了城。像他这样气质鲜明的人,即使用心伪装,也很容易吸引旁人的目光,然而在这个地方,他就像水滴融入了大海,无比逍遥自在。到处奇装异服的南北来客,五花八门的建筑,异兽在笼子里扑腾,感染者混迹在人群中,小偷、扒手、掮客、猎人、佣兵、走私犯、□□……在自由之都的街头上,你能轻易地看到从史前到文明结束的一切奇观和奇人,这里没有法则和规矩,只有无限的机会和奇遇。
叶盏先是卖掉了武器,换了一笔有限的启动资金。他摸到口袋里的戒指盒,有些犹豫,重要的事还未完成,他不希望被任何东西影响心情,但又实在很好奇里面的内容。
祁渊会送他什么样的戒指呢?钻石还是铂金?或者是异兽骨骼磨成的孤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