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
这是一间普通的小公寓,被他征用为临时据点。在自由之都,一间屋子一旦空置一年,它的主人基本就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这个城市没有长久的居民,只有永远的过客,前一任屋主走之前,甚至都没有锁门,当然,屋子里也没有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
之所以没有把乐铭留在诊所,一是那里人流量大,鱼龙混杂,不利于隐藏行踪,二来乐铭的病也不需要专门治疗,他只需要养好身子,食尸鬼的血脉自然会修复他的身体。
因为他的情况比想象中更严重,叶盏的行程被严重耽搁了,他不得不透支三辈子的耐心,担当起照顾病患的重任。唯一的好消息是,乐铭恢复得很快,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能给我、这个吗?”
这一天,叶盏正靠在床上看报纸,忽然身边传来了低如蚊呐的声音,他一转头,看到乐铭人缩在被窝里,用抱枕挡着身子,只露出一双满怀希冀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他。
“你想要报纸?”
乐铭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
“别弄乱了。”叶盏把看过的一叠递给他,心里十分怀疑这个说话都说不清的人能不能看懂。
乐铭特别高兴地接过来,如获至宝地将报纸捧在手里,伸出枯瘦的手指,指着蝇头小字一行行读过去,速度很慢,表情却很满足。
叶盏有些心酸,替他调亮了床头灯。他隐约记得凌景提到过,乐铭以前是个工程师,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聪明。但现在,他连读报纸都相当吃力了。
这些报纸都是他搜罗过来的,记录着青崖沃土过去十年的新闻,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翻看,也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内容。那片富饶而肥沃的土地,对外面的人来说就像是一个信息黑洞,你不知道它究竟是怎样运作的,但它巨大的质量对周遭的一切都产生着影响。
翻完报纸,叶盏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偏过头一看,却见乐铭趴在床上,正在做报纸上的数字游戏。叶盏仔细一看,这是9×9的数独表格,乐铭正埋头往格子里填数字,他似乎根本不需要思考的过程,拿到一份题扫两眼就开始往上写,而随着做题的深入,他的速度甚至还在变快。
“你在做什么?”叶盏匪夷所思地问。
“训练,”乐铭专心致志地填着数字,“思维训练。”
他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双眼放光地盯着数字,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以往叶盏稍微靠近点他都要发抖,然而此刻他甚至没有留心旁人的存在。
叶盏看了一会儿,“有人和你说过你是天才吗?”
“从小。”乐铭越做越顺手,铅笔尖在报纸上重重划过,“吧嗒”一声断掉了。
乐铭打了个激灵,盯着那断掉的铅笔尖,仿佛被人兜头泼了盆冷水,一下子清醒过来。他忽然意识到叶盏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又开始哆嗦,铅笔从手中滚落下去。
“对、对不起……”
“你在害怕什么?”叶盏捡起铅笔,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害怕被那些人虐待和羞辱?”
“对不起……”乐铭缩回了被子里,捂着脑袋不住地道歉。
叶盏抓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冷冷地逼视他:“为什么要怕他们?你随时能把他们撕成两半。”
乐铭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自从几天前放开哭过一场后,他就像是个坏了的水龙头,总是眼泪汪汪的,眼睛肿得像个烂桃核。
“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你不仅仅是个感染者。”叶盏道,“你见过真正的食尸鬼是什么样的吧?他们像秃鹫一样寻找尸体,撕咬身边的一切活物,饿极了连自己的肉都吃。但你还保留着理智,你知道为什么吗?”
乐铭吸了吸鼻子,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因为你是个异能者,食尸鬼血脉的异能者。”叶盏抓着他的后脑勺,迫使他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眼睛,“血脉的侵蚀下,一个人想疯掉是很容易的,就像顺着山坡滚下去一样容易,我就烂,烂到底,多爽。想要保全理智却很难,必须清醒地忍受所有痛苦,绝不妥协绝不后退,然后就能战胜血脉,掌控自己的人生——所谓的异能者就是这么来的,只不过是心智更加坚定的感染者罢了。
“所以,乐铭,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撑着你,让你不肯疯掉的呢?”
这是一周来叶盏第一次试探他的过往,不仅仅是为了与凌景做交易,他对乐铭这个人也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乐铭没有说话,但并非那种懵懵懂懂的状态,他的眼神很清明,多年的迷雾像是被泪水洗净了。叶盏知道他听懂了自己的话,决定再向前一步:“是因为凌景吗?”
“凌景……”乐铭念着这个名字,情绪又开始失控,“别带他来,别让他看见我……”
“为什么?”
乐铭使劲摇头,喘得很厉害,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乎随时要背过气去。
“没关系,等想好了再告诉我。”叶盏拍拍他的脑袋,“今天可能会晚回来,粥在锅里,自己热热再吃。”
乐铭呆坐在原地,等到叶盏离开房间,他才缓缓地抬起胳膊,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那像枯草一样的头发上,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他不知道这个突然从天而降,将他从地狱中拯救出来的男人是谁,但这个与凌景有着莫名联系的Omega,的确带来了一种暌违多年的,温柔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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绯色酒吧,叶盏刚落座,熟识的酒保凑过来,递给他一杯调好的酒。这几天的下午两点,叶盏都会准时来酒吧,通过中间人寻找生意。
“为什么不接那个单子?十万块杀个人,不要太划算!”酒保问。
“免了,杀人的买卖我不做。”叶盏百无聊赖地啃着柠檬,“况且我只差两万块了。”
“两万么,这个任务你肯定感兴趣,特别有意思。”酒保从墙上揭了张纸下来,“看,历史博物馆发布的佣兵任务,找一个出没在馆内‘神秘读者’,酬金正好是两万。找人你不是最拿手的么?”
叶盏接过来一看,发现这个任务的确挺有趣:历史博物馆中保存着一批公元世纪的珍贵书籍,但这个月以来,这些书籍经常出现被人为翻动的痕迹。该神秘读者神不知鬼不觉地光顾藏书室,翻上几十页,还会在看完的书页上折个角,嚣张到让馆长暴跳如雷。无论是监控还是安保队伍,都无法找到这个神秘人的行踪,因而历史博物馆发布了佣兵任务,希望广纳社会上的能人异士,将看书贼捉拿归案。
“唯一的线索,只有地上的几粒沙子?”叶盏沉吟道,“若是有几滴血倒还好办。”
“要是你找不到,那肯定没人能找到了。”酒保把单子塞他手里,又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还有一件事,你不是想去青崖沃土吗?有个人对你感兴趣,想和你一起去。”
“嗯?”叶盏抬眼看他。
“是个高手,而且对青崖沃土非常熟悉,人也可靠。”酒保道,“你感兴趣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安排见面。”
“哦,是个高手,”叶盏嚼着冰块,兴趣缺缺,“为什么不自己去?”
“因为她需要一个不怕绯流的人,”酒保道,“我和她说了你不会成瘾的事,她对你特别感兴趣。去见见她吧,她是青崖沃土的流亡者。”
“她叫什么名字?”叶盏提起一丝兴趣。
“南枝。”酒保打了个响指,“下午5点,六号包厢,见面的暗号是‘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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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点,叶盏准时推开六号包厢的门。他对结伴同行的兴趣不大,但这个“青崖沃土流亡者”的身份叫他有些好奇。
房间内空无一人,他却捕捉到了一丝Alpha的气味,像是被烈日晒得滚烫的石头,而且的确属于一个强大的Alpha。
只要敞开感官世界,就能发现微妙的存在感——靴子踩在地上,有细砂的触感,房间内的空气微微流动,隐约有细小的砂子打在脸上,耳畔似乎回荡着“沙沙沙沙”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