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
祁渊难得有些挫败,努力上翘的嘴角立刻拉平了,又慢半拍地想到上一次把叶盏弄哭时的事,心跳错了一拍,耳朵染上了一层粉红。
真可爱,叶盏看他的表情变化,忽然很想亲一口他的耳朵。他搭着祁渊的肩膀,笑嘻嘻地说:“小朋友,别哭嘛,你见过长那么帅的坏蛋吗?我叫叶盏,你叫什么名字?”
望生偷偷打量他,唇红齿白,笑眼盈盈的,特别好看,的确不像是坏蛋。
“我叫望生,”望生打开门,“你们进来坐吧。”
“多谢,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叶盏左顾右盼,“啊啊,这地方真宽敞。”
“你们是从外头来的?”望生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我还没见过外面的人呢。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玄城。”
“我知道玄城,花奶奶和我讲过的,那是个很好的地方啊。”望生搬了两张小板凳过来请他们坐,“要喝茶吗?”
“谢谢,不用。”祁渊道,“很抱歉这个时候打扰你。”
“没事的,正好有人和我说说话。”望生说,“其实我也不那么难受,因为很快就会和妈妈再见面。”
这句话说得很灵异,祁渊和叶盏都朝他望去。祁渊斟酌了一下,问道:“能和我们说说这里都发生了什么吗?很多年前我来过青崖沃土,但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当然。”望生很爽快地答应,“他们都说,遇到外面的人,就要把这里发生的事全都说出来,让外面的人都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我们每个人,从小就要把青崖沃土的历史背下来,绝对不能忘……”
随着望生的讲述,叶盏逐渐明白了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悲剧的源头在十年前,一种名为绯流的致幻剂出现在市面上,并迅速风靡。这种致幻剂能使人产生无比美妙的幻觉,并且不具备任何副作用,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昂贵了。然而青崖沃土是个富庶的地方,很快绯流就在民间流行开来。
而那段时间,绯流的生产者“梦国”也正在寻找土地,好展开种植规模。几个和青崖沃土一样的粮产地都纷纷出让一半的耕地,与梦国合作,种植绯流。据说梦国给的价钱十分公道,再加上原产地能以成本价自己享用绯流,外人看了无不艳羡。
青崖沃土的人自然也很心动,然而白鹿盟主越秀却坚决反对引进绯流种植。在她的强硬手段下,有那么三年绯流始终没能进入青崖沃土的国门。然而积压的矛盾越来越深,其他人望着眼前的肥肉吃不着,都坐不住了。最终,七年前,白鹿盟的五位副盟主联合叛变,杀死越秀,打开国门,迎接绯流。
那是段凶杀和阴谋并存的动荡时期,持续了三个月,过惯了好日子的青崖沃土百姓都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不过很快,好日子到了,青崖沃土的土壤更肥沃,种出的绯流更好,梦国是慷慨的主顾,黄金流水一般涌入,每个人都过上了国王一样的好生活,真的像是在梦里一样。
白鹿盟散了,五大家族各自为政。人的贪欲没有极限,他们互相攀比着把越来越多的耕地改做花田,绯红的花像大火蔓延,烧遍了整个国土。小规模的纷争和械斗越来越多,在土地与土地的边界,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流血事件,界石一天可以挪动几十次,被贪婪烧红眼睛的人们怒视彼此,一开始的武器是镰刀和锄头,后来便有人使用□□枪杀自己的邻居。
而这仅仅是悲剧的开始。
有那么一百年,白鹿盟的盟主都是一脉单传的女性,据说她们蒙受了上神的旨意,要把福泽洒向一方。她们能操纵黄沙,以沙暴抵御外敌,她们是土地兴旺的源泉,只要白鹿盟主还在,青崖沃土就能永远种出粮食。
当第一片土地开始沙化时,当种下的种子再也不能发芽时,人们开始相信这个传说了。
绯流的根茎,就像是一根根软管,插入了大地的血脉,迅速吸走土地的养分,只要连续种上三年,肥沃的土壤就会变成寸草不生的沙地。别的种植基地都没有出现这种情况,唯独青崖沃土如此,莫非真的是盟主被害后,诅咒了这片大地?
意识到错误已经为时已晚,饥荒开始了,抢夺土地的战争更加激烈,很多人浑浑噩噩地吸食绯流直到饿死,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曾经一公斤的绯流能换等重的黄金,现在青崖沃土的居民家中堆满了黄金,却换不来一口粮食。
青崖沃土走投无路,只好向梦国寻求帮助。梦国带来了食物,也带来了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的命运。
“他说没有办法养活那么多人,他让我们自己选。”望生说。
“他?”叶盏皱了皱眉头。
“就是凌先生。”
“选什么?”叶盏问。
“红药丸,还是蓝药丸。”望生伸出两只手,握成拳头,“如果选蓝药丸,就会被送到图书馆,躺进休眠舱,开始做梦。据说在梦里,每个人都可以创造自己的世界,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只有快乐没有悲伤……”
“选红药丸的话,就只能呆在外面,吃这些罐头为生是吧。”叶盏问。
望生点头:“每个人一辈子只能得到两颗药,选了蓝药丸,就会被送进图书馆,但也可以吃红药丸,被送回来。一开始,外面的人比里面的多,但到后来,大家全都去图书馆了,外面只剩下一点点人。他们说只要是进去图书馆的人,就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祁渊注意到,听到“图书馆”三个字的时候,叶盏轻轻地颤抖了一下。他的手指下意识玩着自己的发尾,这是他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
“那你们呢?你们为什么不去图书馆?”祁渊问。
“大家都有理由的,”望生说,“有的人恨死梦国了,觉得我们变成这样,全是绯流害的;有的人是原来白鹿盟的,想要策划夺回青崖沃土;有的人,像花婆婆,已经很老了,所以不想再走了……”
“你呢,小望生?”叶盏问。
“妈妈带我留下来的,妈妈不想走,”提到妈妈,望生有些抽噎,“她说想要把这里的事记录下来,但爸爸没法忍受这里的生活,偷偷吃了蓝色的药,就被送走了。你们看,这些都是妈妈写的日记。”
“你以后怎么办?”祁渊看着书架上一排排的日记本,都按时间编了号。
“我想去图书馆了。”望生双手托着小脸,向往地说,“那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在梦里,什么都能够想象出来,和真的没什么区别,就能继续和妈妈在一起了。”
明明只是孩童稚嫩的话,叶盏却听得手心都是冷汗。梦想中的国度,听起来多么美好的地方啊……那不就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样的人间地狱!
“不可以去那里。”叶盏忽然冷硬地说道。
望生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我想……”
“都说了不许去!”叶盏猛地一拍桌子,“你就呆着这个地方,不许走知道吗?”
望生张着嘴巴,被吓哭了。
“你把药藏在哪里了?给我!”叶盏站起来,扫视一圈简陋的房子,准备去找他的蓝药丸。祁渊抓住他的肩膀,“叶盏!你到底怎么了?”
“你别管我。”叶盏不耐烦地拍开他的手,快步走出房间,摔上了门。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他看着全然陌生的街道,忽然有些后悔。黑暗具有某种腐蚀性,寒冷在敲诈他的热气,过往无数次,他不回头地走进寒夜,但现在他感到十分厌倦。
和“由奢入俭难”是一个道理,一旦体会过有依靠和被呵护的感觉,想再回到一个人就难了。
祁渊追了出去,发现叶盏站着没动,抬头看着天,背影孤零零的,看得他的心都皱缩起来。
祁渊走到他身侧,与他肩并肩,“还好吗?”
“没事,”叶盏闭了闭眼睛,有些艰涩地开口,“我没想和你发火,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个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