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
“恶……”叶盏感到一阵恶寒,要是他脑袋里塞满这样的东西,他不如一头撞死在祁渊的腹肌上。
祁渊拍拍他的肩膀,认真道:“没事,我觉得你本来的样子就很可爱——”
话没说完就被叶盏一拳打在肚子上:“禁止说我可爱!”
“哈哈哈……”凌景笑弯了腰,又打了个响指,他们乘着云朵飞到了高空之上,向下俯视便可以看到奇怪的建筑依次排开,节日花车在街道上穿行,人们在广场上尽情歌舞,干杯庆祝,欢畅的笑声在很高的地方都听得到,“从这里能俯瞰梦国的全貌,大家过得还不错吧?”
“……”叶盏不说话,只是睁大眼睛向下望去,几只鸽子飞过,羽翎轻轻地擦过他的侧脸,每一只都肉多饱满,烤起来很香的样子。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凌景变出的把戏而已,但对于外面的人来说,全都是一辈子无法享受到的幸福生活。如果有得选,谁不想降生在好时候,平安喜乐地度过一生?
凌景和他一起向下看,“叶盏,就算你不愿意,但想想你身边的人吧,你会愿意他们生活在这里,还是随随便便死在外面呢?”
十万人的精神能量加起来,使凌景的随便一句话都具有强大的催眠效应。叶盏的脑海中下意识浮现了许多面孔,他结交过很多朋友,但没有一个能长久的,前一夜还围在篝火边分享烧酒的人,为了一点佣金不要命地战死,命贱如草芥;一同穿越荒野的旅伴,因为细菌感染高烧不醒,叶盏背着他走了好远,直到发现大群秃鹫跟在身后,才发现尸体已经僵硬了;更不要提那些没能力战斗的人,只能跪在地上去捡那些强者吃剩的渣子,活得毫无尊严……到最后,他身边能说上话的只剩下深蓝而已。
如果有的选,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加入梦国吧,就像望生一样?叶盏又想起在玄城所见的,生活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们,如果他们生在梦国……不,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可这些都是假的,”叶盏试图反驳,“谁会想要变成躺在营养舱里的废物,变成你养的猪啊?”
“叶盏,你只是在本能地排斥,”凌景看向他的眼睛,抓住了那一丝动摇,“你有认真地想过这件事吗?”
“我……”
“人本来就活在自己感官塑造的世界里,什么是真实?你所看到的,不过是你的眼睛能接收的画面,你所听到的,不过是你耳朵能处理的信息。”凌景抬起手指,一只鸽子停在他的指尖,叽叽咕咕地叫着,“人眼只能识别三原色,鸽子却能看到五种原色,一只小小的鸽子看到的世界也远比人类丰富多彩。你说的‘假’,不过是感官和思维的局限。”
“这是什么歪理,他们只是像死人一样躺在那里而已。”叶盏皱眉。
凌景仍然试图说服他:“肉.体是精神的牢笼,精神寄居在肉.体上,只能不停地奔波劳碌,以免自己饿死冻死被杀死。人类只有不被生老病死束缚,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对,如你所说,他们只是像死人一样躺在那里而已,但是他们的灵魂在写诗、谱曲、绘画、创造艺术——那些作品你在画廊中已经看到过了,是远超过去的杰作……”
“那只是你认为有价值的东西而已。”叶盏开始觉得无聊了,“那些东西在冬天第一次降温的时候,就会被当成柴火烧掉。”
“我认为有价值的东西吗?”凌景轻叹一声,“也许吧,从出生起我就开始做各种各样的梦,梦到自己是倒挂在洞穴里的蝙蝠,冰原上濒死的狼,沉在海底的巨鲸骸骨,生长万年的树,是露水、礁石、和火焰……只要闭上眼睛,好像全宇宙都涌到了脑海里……我曾经想,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好,只要别人看到,就能多理解我一点。”
“哦,那下面这群白痴已经看到了起码万分之一,”叶盏扫了眼下方狂欢庆祝的人群,嗤笑道,“你觉得他们能够理解你吗?”
凌景默然不语,半晌才无奈地摇了摇头,“叶盏,我们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即使同为怪胎,也怪得南辕北辙,完全无法彼此理解。他难得有兴致解释那么多,结果反而越发感到寂寞了。
“不然呢?”叶盏耸了耸肩,“要是我们之间还存在‘共识’,肯定早就达成了,别废话了,开战吧。”
“好吧。”凌景的手指挥动,鸽子消失不见,周围的场景在飞速变幻,梦国的场景如被一只粗暴的大手抹去,叶盏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失重感异常强烈,当一切停下来时,周围已经变成了一座半透明的巨大宫殿,他们三个人飘浮在一片黑水之上。
无论望向哪一处,都如望进雾中,头脑快被庞杂的信息量撑爆,叶盏捂着额头,“这里是哪里?”
“你的精神殿堂,周围这些雾一样的信息流是你的记忆,”凌景说,又指了指下面不知深浅的水流,“这是你的潜意识之海。当然,这些都是我具象化出来的,否则你们什么都看不到。”
哦,这就来了?叶盏的身体紧绷:“你想干什么?”
“别担心,你的精神很强韧,我暂时还没法操控——或者说,我没这个兴趣。”凌景信步游走,每触摸一个地方,叶盏就感到几根神经被拨动,一阵阵头疼。
“我会沿着你的精神殿堂向里寻找,一直找到你自己都不记得的幼年时期。你在婴儿时期看到的东西,依然会琐碎地留存在记忆深处。抱歉,我找不到《林荒笔记》,只好从你这个当事人身上着手了。”
“你还真是不放弃啊,我妈的笔记对你到底有什么意义,你不是已经建成梦国了吗?”
“还不够啊,”凌景道,“必须拿到0号绯流才行哦。”
他曾带着两朵0号绯流离开花屿,在外界成功培育,然而,每一代绯流花的效果都要比前一代更加微弱,而绯流花的效果越弱,那些睡梦中的人就越难产生快乐的幻想。
况且,对他这个精通幻术的人来说,只有最开始达到花屿的那一次,他才真正地、完完全全地被幻觉俘获了,只有那一次,他真的以为乐铭还活着,而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这是只有0号绯流能带来的极致幻觉,而现在他培育出来的劣质绯流,创造出的幻觉里全是破绽,对他也毫无效果。
十年了,他走了很远的路,做了太多多余的事,到最后还是没有实现最初的那个愿望。建立了庞大的帝国,国王却被排斥于国门之外。他可以用梦魇欺骗任何人,却唯独无法欺骗自己,所以只能抓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像是始终清醒的人寻找一壶能醉倒自己的酒。
如果不是叶盏自己找上门来,他并不想对叶盏动手,但既然猎物送上了门,又何乐而不为呢。反正他已经再一次确认过,他们之间是根本无法互相理解的。凌景望向二人,小情侣靠在一起,不知道在小声交流什么,看起来一副有阴谋的样子——但那又如何,在精神世界里,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他看到祁渊抬起手,手心里似乎有什么金色的东西一闪而过,却并未太放在心上,只是朝着叶盏的记忆深处走去,“拜托,别动,在这里动手的话,叶盏的大脑会爆炸也说不定。”
穿越少年时期的记忆,越往深处就越是破碎凌乱,五岁之前几乎都是不可辨认的片段,一个女人的脸频繁反复出现,凌景知道这是叶盏的母亲,即使隔着一层记忆的面纱,那个女人看起来也有种摄人心魄的恐怖。
在某些记忆片段里,凌景看到了几抹深红闪过,是绯流花!他的呼吸加快了,试图将零碎的片段拼凑成能够辨认的信息。
“嘶……”叶盏的头痛得越发剧烈,别说反抗了,连思考都变得困难。祁渊皱着眉头向前走了一步,凌景回头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怎么,想跟着我一起来吗?”
“不,我只是想说,”祁渊的手背在身后,“我其实还挺认同你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