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
“凌景,我知道你是长情的人,你还喜欢着当初的我,我好高兴,真的,每次想到我都兴奋得睡不好觉……”乐铭累了,疲惫地靠在墙上,徒劳地抹去泪水,“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本来还想给你一些好印象的……不过说开了也好,我不想骗你。你走吧,我留在逐荒很好,叶盏会照顾我,我也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了。”
说话时他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凌景的表情,审判的时刻如此沉重,他觉得全世界的光都打在自己身上,将他照得纤毫毕现,一只披着漂亮皮囊的怪物,终于在挚爱的人面前显露出丑恶的本相。
“你的未来里,不包括我吗?”
忽然,乐铭听到凌景颤抖的声音,他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到凌景的脸上满是泪水,灰色的眸子像是被雨洗净的岩石,冷硬而透亮。他的声音哽咽,神色是那样悲伤。乐铭竟然动弹不得,头脑都麻痹了,这是十多年来,第一次有人为他哭。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为他这样一个人……
“你说的这些,有些我查到过,有些我是第一次知道。”凌景用手背蹭了蹭湿润的眼眶,“真是狼狈啊,我大概只有你一半的坚强,光是听到就忍不住眼泪了。不过最难受的,还是听到你要我走……哈哈,你知道吗,要是哪天你不肯见我了,我大概会自杀在你面前。”
这样残忍的话,他竟然说得那么轻松,乐铭心里有些害怕,轻轻地说:“别这样。以后我们还是朋友,还会见面,你应该在更高的地方,过更好的生活。我只要早上醒来,在网上看到你的好消息,就会开心一整天了。”
“你还是不明白,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还是像以前一样固执呢,好像我不管怎么说,你都不肯信我爱你这件事,”凌景摇了摇头,嗓音还有点哑,笑容却重新回到了脸上,“不过,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的。”
“你想怎么证明?”乐铭蹙起眉头,“像之前一样,把鬼族全杀光吗?”
“他们罪有应得。”凌景道,“现在我倒是有点后悔,下手太利落了,没让他们体验足够的痛苦。”
乐铭望着他云淡风轻的神色,心底有些发凉。他一直感到,面前一直微笑着的凌景戴着某种面具,而在自由之都那个猝不及防的重逢,才让凌景露出了本来面目。他认识的那个凌景,向来沉默而矜持,不会说那么多漂亮的话,不会坦诚自己的心意,没那么完美,却是自己一眼能看到底的忠纯良善。但眼前这个——当他说这句话时,那残酷的、杀伐果决的部分又隐隐浮出了水面。这些都让他感到陌生和不安。
“这是不对的,”乐铭说,“哪怕只有一个鬼族是无辜的,你就犯下了罪。”
“也许吧。我的确想过,该给他们怎样的惩罚比较合适,所以我亲自去了一趟你曾经呆过的地方。”凌景淡淡地说,“我看到他们砍断少女的四肢,把她们做成某种玩具,看到他们把数十个奴隶驱赶到斗兽场里厮杀,观众就在台上下注取乐。城市外的奴隶应该更悲惨吧?我听说鬼族下属的矿场和农耕园尸骨累累,死的奴隶太多,甚至要集中地将他们的尸骨做成化肥……”
“别说了……”至今听到这些,乐铭还是感同身受地痛。
“就是因为无人敢承担罪孽,所以这世道才会如此邪恶。”凌景说,“这不仅仅是为了你,乐铭,我救了八十万的奴隶,你看,就是用这双沾满罪孽的手。”
乐铭看到他的手,白皙干净,淡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微微凸起,每一根指节都修长有力。还记得很多年前,他好喜欢这双手,总是忍不住从指尖舔到指缝,也很喜欢亲吻他掌心的纹路。现在这双漂亮的造物,变成了危险的杀人的机器,却依然让他心动不已。
没有办法不喜欢,没有办法不迷恋,就算是这样的他,正因为是这样的他。
“每一个受苦的人都让我想到了你。”手的主人微微笑着,向他张开双臂,“所以我每救一个人,也能稍稍哄骗自己,我救了你一次。”
八十万次的拯救,也比不上这一刻,他想要抱紧一个人的冲动。凌景只是等待,像一块风暴中静默的礁石,不会步步紧逼地靠近,也绝不会被撼动分毫。
他胆怯又可怜的小鸟儿,就这样湿润着双眼,紧绷着身体,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收敛湿透的羽毛,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凌景轻叹一声,收紧手臂,慢慢拍着他的背。
乐铭攀着他的肩膀,小声地啜泣着。
“哭吧。每次你在那里哭,我又抱不到你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凌景埋在他蓬松柔软的发间,自己的声音也哽咽了,“还是说一些好听的?就说‘我爱你’吧?罚我说一万次,补上过去的所有。我爱你,乐铭,我非常非常爱你……”
乐铭说不出一句话,渐渐地连哭声也压抑不住,他死死地抓着凌景的臂膀,放声大哭,简直像是要把所有的悲痛都释放出来。他哭到都站立不稳,不得不靠在凌景身上,哭到呼吸不畅,要凌景不停地拍着背顺气。好像身体中的水分全都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冒出来,乐铭感觉自己的脑袋都糊成了悲伤的泡沫,在浓烈的悲痛中全世界都模糊成一团碎裂的水晶。
隔壁屋盯着监控的叶盏,都听到了哭声,纳闷道:“不是来求和的吗,怎么还把人惹哭了?不行,我得去看看,哭得这么厉害,不能让凌景在我的地盘欺负人吧!”
“别去。”祁渊扯住他,“让他哭吧,把心里的情感全都释放出来,是件好事。”
“真的?”叶盏有些怀疑,因为听不见声音,他并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觉得监控上两个人拉拉扯扯怪没完的,“那你说乐铭会同意跟他走吗?”
“我看难,乐铭比你想得要固执。”祁渊顿了一下,又道,“嗯,这也要看凌景的本事。”
乐铭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脑袋都有些发懵,一下子掏出了太多的情绪,他累得小腿肚子都打颤。凌景让他坐下,他就团在沙发上,不自觉地抱住了膝盖。勉强睁着红肿酸涩的眼睛,他看到凌景的衣襟处湿了一大片,大概都是自己的眼泪鼻涕,不禁有些赧然:“不好意思,突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我很高兴哦,你愿意在我怀里哭,不过以后,我更希望你能在我怀里笑……或者喘。”凌景认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神色便认真起来,“时间不多了,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什么?”乐铭的脑袋还有点懵懵的,大概是刚才哭到缺氧了。
“收拾完鬼族后,我手上现在多了八十万奴隶,如果全都放着不管的话,他们很快就会被别的势力瓜分掉。那样就和以前没什么区别了。所以我打算在旧土附近新开辟一块居留地,供这八十万人居住,他们中有不少壮劳力,只要一开始安顿下来,很快就能自给自足。”
在这样一个人人自危的年代,安顿八十万的奴隶,绝非易事。甚至各大势力的首领,都不敢轻松说出这句话,毕竟哪怕他们自己有这个心,手下和臣民也未必愿意。乐铭一直都知道凌景的富有和强大,但直到现在,才产生了实感。他甚至有些羞愧,自己居然觉得凌景是为了他才杀鬼族的,但实际上他的Alpha已经成长和蜕变,在手握强权的同时仍有悲悯之心,能做到达则兼济天下。
他着迷地看着自己的Alpha,觉得他是那样耀眼夺目,完美无缺,是卑微的自己远远配不上的。他太累了,也没法很好地藏起自己的心情,只知道呆呆地看着凌景,他说一句就点一下头,眨一眨红肿的眼睛。
凌景看他的样子,就忍不住微笑,又想吻他。他的确这么做了。吻完后,凌景才道:“整件事没有那么轻松,安顿八十万人是个大工程,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的确有非常能干的手下,但是她……嗯,怎么说呢,心肠很硬,我怕她没法将那些可怜人照顾好。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你有能力有想法,我也百分百地信任你。特别是你和他们经历相似,能了解他们的需求,照顾到他们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