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
鬼族目眦欲裂,只觉得有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缠住了他疯狂乱跳的心脏!
“啊,你的心跳得好快……”叶盏感受着手上奇异的触感,啧啧称奇。
那鬼族再也支持不住,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叶盏有些遗憾,收回了触手,重新变成了正常的人类手掌。虽然有些恶心,但他喜欢上玄意的能力了。
他拎着刀接连砍翻了三五个奴隶贩子,身后就被清场了——所有人都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唯有孔雀一人站着,羽裙在风中猎猎飞舞。
“Nice,”叶盏盛情夸赞,“没想到你不仅打架厉害,远程开高达的技术也不错。”
孔雀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叶盏颠了颠手中的长刀,猛地向她掷去,孔雀抬手接住,重新收入自己的体内。她踩住奄奄一息的鬼族,第三遍重复问题:“为什么要换车?”
“别杀我!”鬼族惨叫一声,“我什么都说……我们和龙鳞达成协议,负责‘安置’玄城的流民。本来打算把你们送到历山的矿场去,其实那边条件不错的,不比赤城差!管吃管住还给工资……”
叶盏凑上前来,问:“你们是桃都山的鬼族没错吧?”
“对、对,”那鬼族想起自己的身份,心中多了分底气,“我们的主人是‘鬼王’严魑……”
“嗯,我认识,”叶盏微笑道,“他还挺有钱的。”
那鬼族看他春风洋溢的微笑,惊疑不定地闭上了嘴。
“多久了?”孔雀问。
“多久了?”鬼族茫然地重复了一遍,“一直都是这样,玄城送出来的人都给我们带走了……”
遥远的玄城,祁渊站在蓝幽幽的屏幕前,无声地闭了闭眼睛。他忽然想起楚聿的故事,他说自己被赶出玄城,然后被卖给了奴隶贩子,那时他以为这是对楚聿的惩罚,现在想来,这不过是所有被驱赶出玄城的人的命运。
从来没有什么赤城,被送出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祁渊忽然想到,他还曾经给过流民一些金币,以为能够帮到他们,现在那些人都去了哪里呢?
在玄城之外,他见过数倍于此的丑恶,见过更加残暴的人类和野兽,见过更加无助可怜的受难者,但那些更像是不得不沾上手的尘土,可以冲洗干净。
但这座城市不一样,它的邪恶更加隐蔽,它的残忍更加精巧,它的刀刃都藏在美好的画卷深处,图穷匕见。因而一旦将它剥开来,露出一层又一层腐烂的内核,只会让人感到更加的恶心。祁渊感到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跃动,无数愤怒的、悲伤的、仇恨的、厌恶的情感发自肺腑地涌现,鲜明而清晰——他何曾想以这种方式,找回自己失去的那部分人性。
“杀了他。”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室内空洞地回荡。
遥远的野外,孔雀手起刀落,将手中的鬼族处决。
流民们从卡车后面探出头,凄惶地望了过来,所有的话他们都听见了。这里是无边的荒野,他们都不敢跑远,只能躲在什么都庇护不了的卡车后面,瑟瑟发抖地等待战斗过去。
“我们现在怎么办?”一个流民问道,“我不想去挖矿……”
“我们还能去赤城吗?”
孔雀沉默了半晌,对所有人道:“我们不去赤城,我们回家。”
“难道要回玄城?”一个老人颤声问道,他脸上的神情叫人心碎,“我在那里生活了一辈子,可那里从来不是我的家……”
“就算回去,我们连地道也没得住了啊!早晚还会被当成牲口一样卖出去!”
“我要去赤城!我要去赤城!他们答应说要送我们去赤城的!”
“别傻了,你以为赤城是什么好地方?像我们这样的废物,哪里都不要的……”
人们拖着沉沉的步子,从卡车后走了出去,围城一个黑压压的圈子,麻木的、愤怒的、悲伤的、绝望的……一张张脸就这样注视着孔雀,像是用目光抓紧坠入深渊前的最后一根绳索。
“我们回玄城。”孔雀道,“然后我们坐上飞船,去一个不会有寒冷和饥饿的地方。”
不会吧这家伙……叶盏心里暗暗嘀咕,逐荒虽然战力强悍,但到底是个人员精简的小组织,祁渊哪来的本事收容这么多派不上用场的人?他凭什么供给他们吃穿,保卫他们安全?这上百张嗷嗷待哺的嘴足以把逐荒拖垮!
为什么明明早就不是五年前那个天真到冒傻气的少爷,他却还是那么愚蠢?明明是一个怪物,却妄图伪装成拯救世人的神明?叶盏简直有些生气。他和祁渊是两个世界的人,无论是理念还是行动都大相径庭,叶盏无比清晰地知晓这一点,可是每一次看到祁渊做傻事,他还是会生气。
“只要你们愿意,从今以后你们就是逐荒的人。我们手中有一片等待开垦的土地,你们可以在那里安家,用劳动养活自己……”孔雀继续道。面对着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她慢慢解释逐荒是什么,描绘一个没有饥寒贫病的未来,说得大家面上都有了神采,泛出激动的红光。
这是真的吗?世上会有这样的好事?他们大多一辈子都没有蒙受过好意,根本不相信天上掉馅饼这样的事。然而有认识祁渊的地下居民站出来作证,也的确是个好人,还送给过他们不少食物。
况且孔雀以一人之力,解决了成群的守卫,展示出毋庸置疑的实力,一些人被说动了,走到了孔雀身边。那个一开始提问的老人早就热泪盈眶,忽然膝盖一软,就要跪在孔雀身前。
孔雀眼疾手快地架住他的肩膀,善于作战的灵活躯体此刻有些僵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愣了一秒后,她忽然伸手环住了老人的腰,给了他一个拥抱。
老人愣住了,不仅仅是他,其他流民都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这副不可思议的画面。那如机械般冰冷、如孔雀般明艳的少女,抱住那又脏又臭的干瘪老人,她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老人肩头,白皙的脸上闪烁着殉道者般纯洁无瑕的光芒。她说:“我许诺的,就一定会做到。”
他们被打过、骂过、羞辱过、鞭笞过,但从来没有被拥抱过。人们默默地走到孔雀身旁,像簇拥着一面旗帜。
“我不回去。”这时,一道粗硬的声音传来。
叶盏看过去,只见一个头上包裹着一层泥的中年男人,依然满脸不信任的神色。
是鼠王。
“我不相信任何人,我只信我自己。”鼠王环顾了一圈,神色愤懑,“你们还不明白吗,没地方是家,靠别人施舍你什么都得不到!出城后我才想明白,你们看看这天地,多么广大,比小小一个玄城宽广无数倍,这才是我们该生活的地方!”
旷野上呜呜的风吹过,带来远方异兽的嚎叫,寸草不生的褐色大地上,乱石嶙峋,四处散落着白骨和几百年前废墟的遗迹。天宽地阔,无边无垠,看不见来处,也不知归程。
“从此以后,我哪里的人也不是,”鼠王铿锵有力地说道,“愿意跟我走的人就跟我走,我们一起去野外闯一闯!”
他身边站着几个鼠族的年轻人,都是自己割掉耳朵后,在清洗中存活下来的。他们已经被伤透了心,决定不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任何人。
孔雀走到他们跟前,抬手劈断了他们的镣铐,对鼠王点了点头:“恭喜你自由了。”
“鼠族不会忘记你为我们做的一切,三少爷。”鼠王道。
人群中挤出来一个女人,正是李琼玉,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走到鼠王跟前,“这次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我儿子还在玄城,我得回去找他。”
说着,李琼玉张开了手臂,面露微笑。
鼠王脸上露出局促之色,到底还是伸出了胳膊,别别扭扭地和李琼玉拥抱了一下,“琼玉,你自己多保重。”
“你们都要好好的,”李琼玉挨个与鼠族们拥抱,“以后肯定还会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