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天都
后来他们去医院检查,结果王妈不能生产的原因在老高身上。因为老高的输精管给堵了。
气门芯堵了可以换,但是在那个年代输精管堵了就必须得绝后。
大夫说,老高输精管堵塞的原因可能是常年坐在同一个马扎上修自行车,也可能是因为外伤导致输精管淤血所以才堵塞。这个,社会主义国家基本很难治理。
以后的年月,老高对王妈更加施以拳脚。因为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而王妈又是一副天天乐呵呵的样子,老高很偏执地认为王妈故意笑话他。所以从那之后,老高每年春节不忘换一个马扎,每天早上五点准时起床加强锻炼,在青岛路长跑两公里,回家后抽烟喝酒打老婆修自行车,还喝活血化瘀的中药。
就是这样周而复始,他们无风无浪结婚二十多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有天,有了风了。
王妈怀了孩子。
那时候他们一个四十四岁,一个四十五岁。
而老高每天早上一起床就亲得老婆没完没了,戒烟戒酒加强专业知识,忙前忙后一有时间就陪老婆,赚了钱就给老婆买猪蹄子吃。
他抱着老婆的肚子说:“孩子,不管你是男还是女,爹都一样把我的春秋大业传授给你。”
王妈笑呵呵,笑出了泪花。
3.王玉(2)
有天,又有了浪了。
那天,王妈预产期。
老高问王妈生了孩子以后想吃什么?王妈笑着说什么都不吃,想回家看孩子。老高说猪蹄子吧,王妈说腻,不吃。老高说一定得吃,说完老高就在产房里偷偷亲亲自己老婆的额头,出去了。
老高就没再回来。
老高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小货车撞死了。他太高兴了,他要有儿子了,他手里拿着猪蹄,恨不得儿子一出生就让他尝尝这好吃的东西。他想自己以后一定不会打老婆,一定不会打孩子,而且一定要溺爱孩子,一定要把孩子惯坏,一定要让孩子骑到自己头上。
他太高兴了。
撞死老高的车是个拉馒头的小货车。
老高死在一堆馒头里,手里还擎着一个酱猪蹄子。
王妈就这样难过了二十年,但是她脸上的表情一直是乐呵呵。
王妈恨老高,王妈曾经构想着自己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老公修自行车,自己在纺织工厂,儿子学习成绩优秀,年年都是三好。
但是这一切全让老高给毁了。
王妈一气之下就让儿子跟自己的姓,王,叫王玉。
因为老高叫高玉。
……
王妈想这些的时候提着那个深色的提包正往家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对老高念念不忘。李老头,有老高的木讷和憨厚;而刘叔又有老高的幽默和粗犷。王妈紧紧抓着提包,什么都不愿再想。
青岛路上的太阳出来了,配合着雪色,已经足够让老眼昏花的王妈看清楚这个包的颜色,深蓝。几年前流行过的老款式手提包。
但是,里面一定会有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她很想知道,但是她是一个谨慎的人,她必须一个人看到包里的东西。
于是她加快了步伐。
她太热了,路上有很多雪,但她依然很热。她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摘下头巾,但是她不知道头巾到底往哪个地方搁好。塞口袋里?口袋太小。挂脖子上?不太像话。还是拿手里吧,对,拿手里最好了。
王妈路过刘叔油条铺子的时候本来想停下买半斤油条带回去吃,但是一想自己正提着包,不好对刘叔说,就埋着头往前走。这时的刘叔正在给一个年轻人约油条斤两,他看到王妈低着头走路也不打招呼,就停了手里的活,喊:“妹子!”王妈停了停,抬起头对刘叔微微一笑说:“刘大哥,我今天准备早饭了,先走了啊。”于是王妈就走了。
她路过青岛路东头小公园的时候,看到李老头正坐在自己拿来的马扎上休息。很显然,李老头没有提前看到王妈,要不然肯定是在打太极了。王妈一手拿头巾,一手提包呼呼赶路的时候匆忙中看了李老头一眼,但是王妈没有冲他笑呵呵,这时候李老头也正巧看到王妈。老头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于是他站起来向王妈伸手,并说了声:“哎……”
可是王妈已经走远。
而此刻,王妈的宝贝儿子王玉,在床上刚好翻了个身。也许他正梦见自己亲娘把刚从刘叔那买来的爽口油条放到桌子上,然后叫他起床。
4.提包(1)
王妈走到家的时候天已大亮,四合院里已经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邻居们要起床了。王妈站在自家口歇歇脚,她低着头喘粗气,虽然自己身体还硬朗,但她也一头的汗,不知道是赶路赶得累了,还是紧张的。
这包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呢?王妈低头的时候再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她迫不及待得要回屋子看看。
她轻轻地推开大门,跨过门槛,然后慢慢地又阖上大门。这一系列的动作温柔得好像当时对待自己婴儿时的宝贝儿子一样小心翼翼。她探头往院儿里面瞧了瞧,没人。她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房门前,侧身把耳朵贴到冰凉的门上听到了儿子还在欢快得打着鼾,就像高山流水。于是,她终于放心了。
她提着深蓝色提包走进小厨房。
王玉做了一个梦,他梦见自己和传说中的大哥丁立成了生死之交,他们开着一辆老爷车手持机关枪杀回上海滩,重振雄威。丁立论功行赏,给了手下每人一只箱子,兄弟们纷纷打开自己的宝箱。王玉看到他们有人得到钞票,有人得到首饰,有人得到枪支。王玉高兴得厉害,他也打开了自己的箱子。
是一颗人头,还在滴血。
王玉吓醒了,他满头是汗。他躺在床上不敢动,刚才的那颗人头好像还在瞪着眼睛死死盯着他。他扶着窗台边慢慢坐了起来,他用手擦擦玻璃上的雾气,看到院子里一片白色,而陈大婶正撅着屁股在刷牙。
王玉破口大骂:“真他妈扯淡!”骂完以后一下蹦到地上,汲着拖鞋去喝水了。
王妈这时候正好打开了那个深蓝色的提包,她伸手一摸,软软的。她并没有开厨房的灯,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不开,厨房里光线昏暗,深蓝色的提包就放在王妈的案板上。
刚刚王妈开提包拉链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劲儿。这个提包的拉链本来就很劣质,王妈心切,使劲一拉就把拉链拉错牙卡住了。然后王妈扯了半天也没扯开,把大拇指都扯疼了。她歇歇手的功夫看见了一边的菜刀,拿起它冲提包拉链就是一刀,拉链头就掉了下来。
包很鼓,拉链头掉了以后,拉链就被自动挤开。
王妈伸手一摸,很软,很凉。
她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手。
4.提包(2)
“啊!”王妈喊了一声。
那只手拍了王妈的肩膀一下。
王妈颤巍巍地回过头来,见到自己儿子正边刷牙边看着自己。
她说:“你这个狗崽子,吓死你妈了!”
王玉笑容可掬:“老太太,你出去一趟也不买早饭,在厨房里窝着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