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巫师
“这个么……”老唐伸手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反问道:“你先说说?”他的头已经有些谢顶,油光光的头皮在日光灯下显得很亮堂。
“我觉得肯定不是自杀。”
“你这是废话,跟了我这几年连这也看不出来?”
“我还没说完呢,”李心宇放下那一叠照片接着道:“这不是一般的杀人案,从尸体的状态来看,死者应该是先被毁了容,然后再按进水里溺死的。”说到这里,他盯着老唐的脸,故意打住。
“何以见得?”老唐眼一瞪,“受害人死后再被人用利器划破了脸,难道不可以么?”
“我觉得那样可能性很小。因为尸体被发现时双腿仍在岸边,上身脸朝下栽倒在水塘里。水深不足一米,自然情况下是淹不死人的,所以死者肯定是头朝下被强行按入水中。如果死后再毁容,那么凶手必须要将尸体翻过身来才能完成这个过程,而完成之后还要将尸体再翻一个身才能保持面部朝下的姿势,您不觉得这些动作都是多余的么?”
“嗯,有一点道理。还有呢?”
“还有,毁容这件事情本身也非同寻常。通常行凶的时候,这种行为是没有必要的。所以,杀人的动机颇难预料。”
“不错,那么你不妨猜测猜测可能是什么动机?”
“比方说,我只是打个比方,情杀,因为感情问题有时候会让人失去理智做出怪异的举动。或许,另一种可能是凶手的面部有某种特征,比如破相之类的。因为这样的人才会产生病态的报复心理,把受害者毁容。”
“呵呵,很丰富的想象力。”老唐讪笑了一下道:“不过你有没有发现,现场没有搏斗的痕迹。”
“是的,这一点也十分让我怀疑。因为死者是让人按在水里溺死的,所以过程应当会持续好几分钟,即便是认识的人忽然行凶,在这期间肯定会有挣扎的举动。现场是河边的一块绿地,连日来一直下雨,泥土松软,可尸体周围的环境都没有显示出任何剧烈挣扎的痕迹。”
“有可能这个地方并非第一现场,死者先被杀,然后再转移到绿地里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凶手为什么不把尸体藏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而要放在这样的河边上呢?这样明摆着第二天就会让人发现。”
“有道理,”老唐脸上露出些许满意的神色道:“现场疑点颇多,看来一切得等到详细的验尸报告出来才能进一步确认了。现在我们连死者是谁都不知道。”
“那么,首先就是加紧确认死者的身份。另外,我觉得还应该询问一下外省市的公安机关有没有相关案件的记录。近几个月外来人员流窜作案有明显的上升趋势,而且,根据死者的衣着以及相貌特征,不像是本地人。”
“不错。”老唐舒了一口气,抬腕看看表说:“一点半了,过半个小时专案组开会,我先出去透个气。”说着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慢慢地向屋外踱去。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过身来,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李心宇说:
“唉,老了,身子骨不行了。以后办案子就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那语气里居然也带着几许惆怅的意味。
望着老唐消失在门后面的身影,李心宇感觉有些莫名的失落。其实每次接手这种凶杀案,在兴奋的同时他或多或少都会有这种感觉,因为自己的忙碌表明又一个无辜的生命从世界上消失了,这一次也不例外。他再一次拿起了那叠照片,面上的一张正好是死者面部正面的特写。那布满血痕的脸上毫无表情,双目圆睁,那已经失去光彩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前方。他忽然觉得那双眼睛似乎在凝视着自己,不觉打了一个冷战,连忙把照片放下,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昨天晚上一直在思考案子的事情,他没有睡好。
窗外是午后的骄阳,风风火火地倾泻着。下了几乎一个礼拜的淫雨,今天是第一天放晴。这种天气本该是情侣们牵着手在阳光下散步的时节,而他所面对的却是世间最阴暗的角落。他有些搞不明白自己当初怎么会选择了警察这一行,也许是受了小时候看《神探亨特》那部电视剧的影响。电视剧里那个神勇冷峻的主角是他少年时崇拜的偶像,使他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够单枪匹马地与罪犯斗智斗勇。直到真正当上了刑警他才发现,自己的工作远不是电视里看到的那样。他成天经历的的大多是触目惊心的现场、成堆的卷宗、四处奔波调查取证以及没完没了的讨论。不要说电视里那种飙车互射的场面,他到现在连枪几乎都没有开过。唯一可以算得上的是在一次追捕嫌犯的行动中,还是对天鸣的枪。可每次大案告破,他还是有一种由衷的成就感,当了近十年的刑警,他觉得自己真正领会到了这个职业的意义。
下午的专案组会议仅持续了一个小时,因为没有多少新的收获。根据现在所掌握的线索,仍然无法确定死者的身份。发现尸体的地方属于人口密度较低的地区,周围的居民稀少。警方询问了案发地点周围两百米内的几十户居民,没有人报告案发当晚发现任何意外。市局高层下达了命令,必须在一个月内破案,这更让会议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从会议室出来,李心宇感到有些气闷。这几天来心烦气躁,那具女尸的面孔经常在他的眼前若隐若现,他知道作为一名刑警,这种精神状态是不利于工作的。窗外阳光明媚,他忽然想出去散散步。老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抽着闷烟,那叠现场的照片在他面前的桌子上排成一个扇形,宛如一副扑克牌。李心宇打量了他一会儿,知道他正在绞尽脑汁。老唐有个习惯,在思考的时候被别人打断会发火,于是李心宇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了楼下的小道上。
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舒润的秋风吹得人每一个毛孔都通透无比,但温和中又夹带着些许含蓄的凉意,有些绵里藏针的味道。公安局门口是一条幽静的小路,高大的法国梧桐经过仔细修剪,在路顶中间留下了一条窄窄的天空。梧桐还没有落叶,但茂密的叶片上已经出现了点点的黄斑。李心宇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觉得脑子里混混沌沌的阴云渐渐地消散了不少。前面不远的地方,两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正在追打嬉闹。一个女孩子在前面一边尖叫着一边逃跑,后面的小男孩一手拿着一根树枝嘻嘻哈哈地追着,
他忽然想起了手头的案子,这个女人遇害的场景是不是和眼前这一幕有些什么相似之处呢?年轻女人在前面拼命奔逃,歹徒拿着明晃晃的尖刀在后面紧紧跟随,脚步虽然不快却沉稳有力。女人慌不择路跑到绿化带边上,被一段树根绊倒了。她惊恐地翻过身,看见一个黑影站在自己面前,手中雪亮的利刃闪着寒光……想着想着,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又开始犯晕,于是狠狠地摇了摇头,决定暂时让思维停止运作。
半个小时之后,李心宇回到公安局门口,他看见两个人站正站在离台阶不远的地方向里张望。其中一个小伙子,人很高大,一看就是干体力工作的,另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女人,穿这蓝色的工作服,带着袖套,他觉得眼熟。再一想,正是前几天发现尸体并报案的那个扫地女工。李心宇和一位专案组的同事还专门询问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