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神探
“你疯了!你真他妈疯了!”他一面摇头,一面打开她的脚链。
斯蒂芬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比取你性命更沉重的代价!”
不知为什么,听到那一句,她竟微微松一口气,因知道自己还会继续活下去,直到他复仇的利剑自她头顶砍下。
乔安娜永远记得回到青云镇那天,她在张寡妇的杂货铺买了一包黄慧如牌香烟,正蹲在桥头抽着,一个年轻后生“噔噔噔”跑过来,看看她,又看看烟,咕哝道:“不像呀……”
“不像什么?书呆子!”她转头对他笑了,露出一排很白的牙,它们是许多年以后才变得斑黄的。
“窑姐!”他挺了挺细瘦的胸膛,眼镜片后头有一对天真的眼。
她冷不防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骂道:“书呆子!真认不得我呀?”
那后生取下眼镜往衣角上狠擦一擦,再戴上,细看了半日,突然指着她鼻子大叫:“是春晓!杜春晓!我娘正跟你娘商量,要退掉咱俩的亲事儿呢!你还有脸回来?!”
听到“杜春晓”三个字,她瞬间感觉自己又做回人了。
第六章 失控的审判
〔未来牌:逆位的审判。
“审判之日即将来临,作恶者必将受到审判,所有劫数都是逃不掉的,一味逃避只会加速这里的毁灭!”〕
【1】
潘小月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整日惶惶的。记得十多年前有人给她算命,讲她是福厚命薄,有得有失,财源滚滚却无福消受。于是她至今都与那算命的赌一口气,吃最好的食物,穿最贵的料子,用最好的东西,只心里总有根弦吊着。正是那根弦仿佛在她锦衣玉食的生活里下了咒,令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根弦如今已在她身上愈绷愈紧,快要勒得她肝胆俱裂!从前以为不会在意的事,拒绝产生的情愫,随着年纪的增长,皱纹渐起,竟一点一滴地积蓄起来,把她逐渐软化。斯蒂芬回来之后,总讲她美艳如昔,直至看到扎肉,才对她讲:“你变了,居然会相信这种骗子。”她苦笑:“你也曾骗过我,何苦五十步笑百步?”
每每抬头看墙上那张画,戴鬼面具的男子似乎都透过面具上那两只通红的火眼瞪住她,仿佛在斥责她的软弱:“潘小月,你越来越不像做大事的人了!”
“小月,事情办妥了。”扎肉穿着一件狼皮袄走进来,拍掉满头满身的雪子,站在那里。
“扎肉,”她指间的香烟已烧过半,一截松白如脑浆的烟灰落在鞋背上,“你对老乡可真下得去手。”
“我只认钱,还有你。”
她直觉背后有暖意,腰部被一对温柔的手轻轻环住,遂开始用力,雪子在拥抱里融成水珠,湿湿冷冷,直钻入她的夹袄里去。
“我乏了,你也休息去吧。”她拿下握住她两只乳房的大手,手还是拿纱布绕着的,只没先前那么厚,十根手指又能灵活运作,将她伺候得欲仙欲死了。
“这是啥玩意儿?”他果然一眼相中桌上那只黄杨木雕的盒子,且记得已不是头一次见过,从前也曾惊鸿一瞥间,便被她匆匆锁入抽屉里去。
今次她果然又是一样的反应,忙将盒子拿起,放入抽屉,他竭力压抑住好奇心,径自走出去了。
※※※
幽冥街的夜晚硬冷如铁,扎肉站在赌坊外头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见老章蹲在石圈墙底下抽烟,便上来跟他要过一支。老章侧一侧身,没有理他。
“我说爷啊,您这些年也不容易哪。曾听人说,‘江湖第一神骗’章春富从前是宫里的御厨,做的菜能把玉皇大帝从龙椅上勾下来,果然现如今您都用在那地方了。嘿!嘿嘿!”
面对扎肉的调侃,章春富也不动气,只指着自己那半张残脸,问道:“看见没?知道怎么来的吗?”
扎肉摇摇头,掏出火柴,为他新点了一根烟。
章春富深深吸了一口,仿佛为自己提了些倾诉的勇气,方缓缓道:“不是让你看伤,是看这儿。”他指的是下巴上花白的胡楂,“若是能进宫做厨子,还能长出这个来?”
扎肉登时语塞。
“十四岁那年,我是跟着宫里出来的师傅学厨,未曾想有一日喝得半醉,单炒的时候油锅蹿火儿,被烧了半边脸,自此见火便有些心慌,再无力做这个了。迫不得已,才混了那见不得人的行当。”
“那为什么……”
“为什么又到这鬼地方,跟着那婆娘做这样的营生?”章春富冷笑一声,道,“原以为是永远拿不起那锅铲了,可世事难料啊……”
“那个……咳咳!”扎肉嗓门儿有些发干,却还是问出一句,“听说您是为了一个女人才金盆洗手的,那女人莫非是……”
“哼!若是潘小月,你还能在这儿跟我说话?”
章春富出人意料地拍了一下扎肉的脑袋,道:“哎呀!你小子如今做的事情危险得很,我是一把年纪,生死都可置之度外,但你还有很长的命要活啊!”
“爷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咱们做老千的,最懂得为自己铺后路,既要干这趟买卖,也自然有全身而退的算计。要不然,都不定死多少回了。”扎肉显然有些激动起来,在前辈眼皮底下手舞足蹈的。
“小子啊,这一回,爷可没见你给自个儿留多少退路啊。”
两人仿佛说中了彼此心事,都是一阵沉默,最后老章苦笑道:“做骗子的,其实谁都骗得过,除了自己。”
“没错。”扎肉点点头,将匕首抵在老章腰后。
“考虑清楚啦?”老章脸上纹丝不动。
“清楚了。”
他的回答清晰有力。
※※※
前不久刚上演过分娩大戏的厅内仿佛还弥漫着孕妇产门内散发的异味,两个老千只凭手里的一根火柴探路,总算磕磕碰碰地摸到了那张布帘。老章打开铁门,谭丽珍一脸迷蒙地自梦中醒来,借着火柴的微光,她发现杜春晓竟一直非常清醒地坐在地上,左手捂着肚皮。
“做……做什么?”
她惶惶地坐起,看着老章。
“从这里上去之后,千万别从后门走,要光明正大地自前门绕到赌场,在随便哪个台子上坐一坐,再晃出去。不要表现得惊慌失措,镇静一些,这是筹码,到那儿玩几把,免得里边的人起疑心。出去以后,埋头继续往西,沿东走一路都有潘小月的人守着,往西只要绕过五个麻烦的叫花子就可以了。还有,出去以后,宁可去荒郊野外的树林子里避着,冻死饿死,也别在哪个屯子里留宿,睡到一半准被麻袋套上又装回来了。我口袋里有两块打火石,在那儿生一堆火,轮流值夜,第二天一早就赶到火车站去,据我所知,最早一班车明早八点就到。”
杜春晓在黑暗中听完老章一字一句的交代后,默默将谭丽珍扶起,出铁门时从老章衣袋里拿了那两块打火石。扎肉跟在后头,神色严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