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神探
“阿耳斐,你还记得在圣玛丽教堂待了几年了吗?”
“九……九年……神父大人。”
“所以你知道自己的年纪要比对外宣称的大一些,对吧?甚至比安德肋还要大。”
“是的。”
“对于你从前忏悔的那些事,还有什么是你要忏悔的吗?”
“我……我已经忏悔过了,您告诉过我主已经宽恕我的罪了。”
“你是说,你从前告诉我的,你想骗取几位女教徒的信任,从她们身上得到食物,这些贪婪之罪已经得到宽恕了?”
“可我……只是想想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与那可怜的女人乔苏发生关系,让她用出卖肉体的钱供你享用美食,照顾你的生活,也仅仅是你一个欲念?”
庄士顿吐出的每个字都钉住了阿耳斐的七寸,他无言以对,只得垂下面红耳赤的头颅。
“你还有什么没有做却必须要做的告解吗?”他依然侧转头,将一只硕大的耳孔对准他,仿佛那便是审判台,“比如乔苏的服毒自尽,难道不是你欲念的一部分?她为了保全你而选择死亡,你用毒药将她生前所有的罪都洗清了,然后又背负了这些罪过,你觉得自己仍然不需要做忏悔吗?”
“神父大人,我……”阿耳斐的喉管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捏紧,神父干净的、生有白细绒毛的耳孔在他眼中已大如笆斗,快要将其吞没。
“你想说什么?或者说,你想认罪吗?”
耳孔再次向他逼近。
“我……我认罪!”阿耳斐知道先前偷袭潘小月时,自己也吸食了一些粉末,如今药性已快要游遍他的每一条脑沟。
“你想认什么罪?你觉得如何才能让天主宽恕你,或者说让乔苏宽恕你?”
“我……我认……”阿耳斐难过得快要呕吐,额上的青筋正在暴露濒临崩溃的秘密,“死……死罪……”
“愿天主保佑你,阿门!”
“耳孔”突然向阿耳斐喷射出了火花,阿耳斐身体战栗,仰了一下开出血花的头颅,遂软软歪出忏悔室的门。一直对准他,聆听他忏悔的不是庄士顿的耳朵,却是从潘小月手里缴下的手枪。
这一声枪响,仿佛往所有人头上浇了一盆冰水,大家都振作精神,用或惊讶或冷漠或焦虑的表情注视着阿耳斐的死亡。雅格伯与禄茂吓得大哭起来,多默则紧紧抓住若望的手,仿佛在从对方身上汲取勇气。杜春晓眉头紧皱,看着庄士顿自忏悔室出来,将阿耳斐血淋淋的尸躯拖到一旁。
“不要啊!不要啊!!!”潘小月放声号啕起来。
“混蛋!这下外边都听到枪声了,他们很快就会攻进来的!”斯蒂芬亦气愤地大叫。
“下一位要忏悔的是你,请吧。”庄士顿扶起扎肉,将他送入忏悔室内,他从未显得如此孔武有力。
“等一下!”杜春晓高声喝道,“我先来!我要忏悔!让我先来!”
庄士顿愣了片刻,长叹一声,复又将扎肉小心扶出,随后解开杜春晓脚上的绳子,道了声:“请吧。”
【5】
杜春晓看着忏悔室内那块破洞的隔纱,上边挂满阿耳斐的血珠,她深吸了一口气,直觉凉入骨髓,但也只得坐在血淋淋的位子上。
“你有罪吗?”庄士顿又将“耳孔”伸在碎裂的隔纱之上。
“有的。”她点了点头,道,“只是我忏悔的时间比较长。”
“要快一点儿啦……”他语气里颇有些遗憾,“你知道我们很快就不能在这儿待了。”
“但是故事比较长,我说得尽量简短一些。”
她忽然觉得有一些渴,但知道喝不到水,只得用唾沫润一润喉,缓缓开腔:“这个故事得追溯到十四年前,我在英国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人,她说她被未婚夫抛弃之后,遇到了坏人,那坏人使她怀孕,并且将她卖给一家餐厅的老板,也就是斯蒂芬。这意味着,女人将被送上有钱人的餐桌,用她当场诞下孩子以供他们饕餮。我觉得她很可怜,便悄悄放了她,让她能回到中国重新开始生活。女人非常聪明,她没有回老家,却在中俄边境的逊克县定了居。她的未婚夫放心不下,竟从英伦追踪而来。但是,他们并没有在一起,因未婚夫自觉罪孽深重,已入归教会,并掌管了当地的圣玛丽教堂,企图以仁慈之心赎清从前的罪过,并照看辜负过的女人。
“可当时那名女子却不是这么想的,她视产下的孩子为孽种,并交给了当地的人贩子,以便抹杀过去,真正地重新开始。男人在得知情况后,从人贩子手里买下了孩子。男女都一样,一旦心肠开始变狠,便能做成大事,尤其女人还有为追踪我而来的斯蒂芬的帮助。斯蒂芬教会她如何在幽冥街生存,摆设赌局,同样的,女人也开始玩起了曾经险些降临到她头上的噩梦游戏。她与人贩子勾结,至妓馆、暗巷,四处搜罗无人照管的孕妇。没错,哈爷之所以好逛窑子,并非色欲过强,却是在各个窑子和流莺出没的巷子里安插了内线,一旦得知哪个窑姐或野鸡怀上了,便将她收买,带回去照顾,直待她们分娩时可供娱乐。有时候女人甚至指使那些有女人缘的荷官去勾引看起来好生养的女侍者,让她们怀孕,沈浩天便是听从了她的安排,才与谭丽珍暗结珠胎的。这桩暴利的买卖起初做得还算有点儿良心,因是半真半假,我猜想现场分娩是真的,将初生婴儿割杀后做成菜肴却是怎么也干不出来,于是少不得做些手脚,请到厨艺超群的掌勺,用羊肉或者猪肉炮制鲜美,假装系婴儿肉端出来给那帮丧尽天良的客人品用。是不是这样?”
庄士顿的“耳孔”仍对住她,纹丝不动。
“所以,当时章春富是最适合协助女人做这桩买卖的人。他骗术了得,又系宫廷厨师的得意弟子,他们的合作必然是天衣无缝。那时斯蒂芬也已经离开幽冥街,去到上海做别的事,所以这里成了那女子的天下。当时的买卖大抵是这样做的:哈爷与五爷将找到的孕妇送到女人那里养着,由那唤作‘大姨婆’的稳婆负责当着客人的面接生,生完之后抱入后台,孩子交由五爷他们带走,要供另贩,章春富将假的婴儿菜端上桌。至于孩子的母亲,却是不得不除掉的,她们即刻被送往黑狼谷喂狼。做了神父的男子,明知她的勾当却无法阻止,只得将那些被女人赚钱用的孩子自人贩手里又买过来,倾力抚养,想以此消减些她的罪过。可惜的是……”
她看着那“耳孔”,眼圈逐渐变红,因意识到后头的故事会讲得何其艰难。
“可惜的是,人的贪欲是无止境的,骗局反复上演,也终有被戳穿的时候。也许是在幽冥街开设这个秘密赌局数年之后,也就是十年前,女人挂羊头、卖狗肉的把戏终于露了马脚,那些曾经为她这顿婴儿宴一掷千金的熟客开始怀疑这里头有假。女人——也就是潘小月潘老板,不得已,只得命令章春富将真正的婴儿像牲口一般宰杀,烹饪后上桌。这便是章春富后来背叛了潘小月的原因,对不对?所以你这里最小的孩子是十岁的西满,西满之后便再也没有自婴儿宴上保存性命的娃娃供你收养。当然,也有这些人不吃的婴儿,比如像雅格伯、小刺儿那样生下来便带残疾的,这样的孩子会被列为次品,留给哈爷作别的用处。你在拯救了雅格伯之后发现了这一秘密,因为后来你去他那里收买孩子,发现全是有蒙古病的,或是四脚残疾的,这些孩子在教堂内干不了活,又得消耗粮食,有雅格伯和犹达已经让你不堪重负了。但是,那些健全的孩子哪儿去了?神父大概那时便隐约意识到,那些孩子已经成为赌坊里某些客人的盘中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