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罗女神探
杜春晓却是未知未觉的样子,像正从野兽身上剥皮,是绝无可能替手中猎物喊痛的:“还有,陷害三太太和陈大厨有一腿的,其实正是少爷您吧?虽说甲套是二太太拿去给老爷的,可发现它的丫头也是二太太外屋的人……哦,不对。该不会是用这法子绕着圈儿陷害大太太呢,不逼供红珠也罢了,一旦逼供,她招出的幕后元凶必定是大太太,不用猜都知道,您必定允诺了她什么终身大事了。大少爷,您心里打的算盘倒也奇怪,不过我知道两位队长折磨您那么多天,都没把您的嘴撬开,我是断不会再费这个劲的,无非是把这副牌告诉您,跟您知会一声,免得到时您真上了刑场,都还喊冤。”
“其实呢,您扮成女人模样,可能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这个我就不追究了。但田雪儿与你私通该是事实吧?三太太不知从哪里得知你和这丫鬟的事儿,于是拿她作要挟,让你娘不敢动她的主意。可惜这姑娘死了,嫌疑早晚要落到您头上,所以您才变着法儿陷害栽赃三太太,原本是想让你娘在老爷跟前吹点风,把三太太给逼走,没料到事情发展出乎意料。藏书楼命案一出,保警队反而来得更勤,吓出您一身冷汗吧?事后甚至你娘自己都有些担心是冤枉了三太太,可你倒好,又私下买通红珠,把大太太都咬出来了。至于要害大太太的缘故,自然是因为田雪儿怀了你的种,被白子枫查出来了,她头一个必须向大太太汇报,所以黄家上下就只大太太与你知道那丫头珠胎暗结的事,你这才利用你娘去跟大太太结梁子。是不是这样?”
“可他又怎么能骗大娘吃饭咬到钉子呢?”夏冰像是在替黄莫如辩解,同时消除自己的疑虑。
“那是大太太自己糊涂的,我原也以为她是自编自演的戏,但后来想到一件事,蛋羹里的确埋不下钉子,但米饭里却可以。”她翻开第三张牌——审判,“当日负责盛饭端菜的又是红珠,她可以选择让哪个人咬到钉子。大太太吃蛋羹有个习惯,要搅着米饭一起吃,这才在咬伤的时候误以为钉子是从蛋羹里吃出来的,无意之中反而被疑作贼喊捉贼。你这样害大太太的起因,是怕她把田雪儿怀孕的事情讲出来,因大太太从前是小店铺老板的女儿,没念过几年书,大字不识几个,所以不可能把知道的事情写出来,只会不小心讲漏嘴。所以要她封口,这法子是最有效的,顺便还能离间三位太太的感情。呵呵,其实她们原本就不讲姐妹情分,连表面功夫都做得极一般,只是这一来,矛盾更深,你坐山观虎斗,倒是能加速扫除障碍。可是这个道理?”
听到这一声质问,黄莫如总算抬起头来,虽已槁颜枯爪,两只眼睛却是犀利的:“杜春晓,不要以为单凭你的胡乱推测就能破了这案子,事情有你想到的一层,还有你想不到的一层呢!”
“那就劳烦大少爷把我那想不到的一层讲出来听听呢?”
杜春晓借机追问,对方却没入圈套,只冷笑道:“不是说我只要听你讲,可以不回答问题么?”
语毕,他复又折回草铺,缩成一团睡下,宛若幽灵暂时安歇。
※※※
黄莫如被送回黄家那天,苏巧梅哭得死去活来,紧紧握着手中一串玉佛珠,边抹眼泪边念《金刚经》,饭也不吃。的确,宝贝儿子那副受苦受难的模样,谁看了都心疼。黄梦清也忍住哽咽,亲自拿了两只蜜瓜过去,还骂道:“爹也真是,竟把井给封了,否则定能放在井水里镇一镇呢!”
洗过澡,换过衣裳,坐在冰桶旁喝了两碗莲子汤,黄莫如才缓过劲来。多少将之前在保警队经历的噩梦从体内逼出来一些,只要回到家里头,那蝉鸣听起来竟也不觉烦躁了。苏巧梅命唐晖将她的东西搬到儿子房里,说要好好照顾几天,实则只是在外房摆一尊观音,嘴里不停地“阿弥陀佛”。
临近傍晚,他突然起身,绕过这无数个“阿弥陀佛”走出去,小月忙追上来问大少爷要去哪里。他头也不回,只压着嗓子道:“啰嗦什么?”口吻之凶,令小月再不敢多吭半声。他沿着生满绿萝的院墙走到黄清梦屋前,玉莲刚擦了席子,端着水走到门口,见是他来了,行过礼便要转回去告诉大小姐,却被他止住:“你做自己的事,我马上就走的。”
黄梦清见他进来,笑容尤为明艳,那双细眼都变得妩媚了,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然而有些感情仍是无法遏制的,会由颦笑间暴露极微妙的丝丝缕缕。
“还有脸来这里?被人疑成这样了,回来也不诉个苦,可叫下人怎么看得起你?”她嘴是硬的,心却已揉成一片湖泊。
他不回应,径自坐下,因领子是敞着的,从脖颈到胳膊肘处因外皮剥落,已呈晶亮的粉色。她疼得坐立不安,当下便捧出那梨花木盒子打开,拿出护脂膏给他。他倒没有拒绝,接过来放在桌上,只说拿在手里不方便,等明早玉莲给送过去好了。她奇怪他的反应,却讲不出口,于是讪讪笑着,问他身体怎样,那蜜瓜喜不喜欢之类的,看他答得心不在焉,便不再多话,只等他透露真实来意。
孰料这一沉默,时辰竟比两人预料的都长,她隐约察觉他是想她先开口的,可又不知道他要什么,所以只好干等。一时间,空气中涨满透明的疑问,双方一个猜,一个藏,场面虽冷清,内里却是热闹的。
“我想跟姐姐借一样东西。”还是他沉不住气,像是下了决心要打破神秘。
“什么?”
“就是小时候我们经常拿来玩的那个东西。”
她登时有些辨不清状况,甚至有些想念杜春晓的牌,这个古怪的女人肯定能用它作出一番合理解释。只可惜此时此地,她是茫然的,甚至这个茫然能经由他深棕色的瞳孔里折射出来。于是她便不想问,也不敢问了,只默默从木盒子底层挖出他要的东西,握在手心板里,再将手摁进他掌中。他的手掌薄而宽长,不像是有福的。她模糊地猜想黄慕云的手掌会是怎样的境况,她从前都没有注意过,因本就不信摸骨算命那一套。
可现在,她却急于想知道自己兄弟的祸福,可恨无从下手,就只得等事态发展,发展到她能看明白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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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巧梅已很久没睡得那么沉了,整整一个时辰都没有翻身,腕上的佛珠串在黑暗里发出幽冷的光。黄莫如蹲在床边,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接着抚起她一只手,放开,手臂重重落在铺席上,珠子隔着竹篾与木板碰撞,发出单调的“咚”一声,她依旧呼吸均匀,畅游太虚。随后他移至铺尾,捉起她的右脚踝,再松手,脚趾骨在板上擦过,该是很疼的,却不曾换来半点反应,她双目微阖,面部神经都松弛得很。
他这才放下心来,走出屋子,因怕被巡夜的下人撞到,连牛皮灯都不带,只凭月色及对庭院的熟悉程度摸索前进。这一次,赌的是运气与勇气。这次,他可谓“轻装上阵”,再不扮成妹妹的模样,只穿黑色宽松绸衫,为方便行动,还将下摆扎进腰间,似欲将自己融进黑暗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