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救
“一共就一百多万,对韩平他们来说,至于吗?”
“是啊,这一点我也想不通。而且市局会不会保我也是个问题。”
杜晓月扬扬眉,无话可说。
杜晓月向我说起这些的时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了。那次我们坐在启州著名景点芙蓉山脚下的一个粥铺里。杜晓月把玩着手里的汤匙,在回忆中徜徉着。脸上流露着幸福表情,我知道这是只有在甜蜜的追忆,或者说追忆一些甜蜜的事情的时候,才会有的一种感觉。
杜晓月是个25岁的女孩子,总是给人一种清新爽洁的感觉。这是种很难描述的印象,只有看过她的人才可以深切的感受到。清新是一种气质,清汤挂面的发型不能算是清新,天真无邪的眼神也算不上清新,高挑优雅的姿态也不能算是清新,但是这三种东西巧妙的结合在一起,清新这种气质就会油然而生。你看那清汤挂面的一头乌黑的直发下面,流露出天真无邪的眼神,而这种眼神的主人举手投足之间又是那么的优雅,除了那梦中的一片挂着露珠的翠绿草地,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和她的气质相提并论。不用说,这种女孩子在让人感觉威武庄严的或是腐败黑暗的公安机关十分罕见,不论在哪儿都是不多见的。她并不漂亮,眼睛不大,鼻子不挺,也不会有一口令人想入非非的朱唇。但是,那些并不出众的五官搭配在一起,却又出人意料的和谐。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我想起那个叫做于娜的模特,是的,她们很像,不过仅仅是在外貌上,形体上,杜晓月比起于娜,多了一份知性的魅力,多了一份纯真,多了一份不可亵玩的威严,多了一份难以名状的优雅。所以说,我不得不老实说,我之所以会选择杜晓月作为入破口,一个原因是不能忽视的,前面我也说过了——坐在这样一个女孩的对面,就是不说话,都是一种享受。何况,她正在告诉我许多我想知道的东西。
作为一个记者(至少我曾经是),或者说是新闻从业人员,要保持自己的节奏,不能被采访对象牵着鼻子走,是一种基本功。然而,面对杜晓月,我的这种基本功已经荡然无存。我看着她,听着她娓娓道来一年前发生的事情,我的心飞了起来,穿过一条五彩斑斓的时光隧道,悄无声息的来到她和张朝胜的身边,我仿佛是一个隐形人,在默默地注视着他们。我看见消瘦颓废的张朝胜在和杜晓月独处的时候,眼神里有了光彩,说话也是那么的轻松和自然,即使有时眉头深锁,那眉宇间也是充满了化解一切困难的信心。突然间,我想到现在的张朝胜可能正在某个地方过着自己的生活,而杜晓月仍在启州,这意味着我眼前所见他们之间这种欢愉融洽的气氛并没有一个完美幸福的结果,这是多么的不幸啊。我悄悄地坐到张朝胜身边,观察着这位多年不见的朋友,如果我现在可以和他交谈,作一种man’stalk的交流,我会重重的在他头上敲上一把:老兄啊,为什么你无福消受?
正文 八 英雄
第四天的早晨,张朝胜在恶梦中醒来,浑身湿漉漉的。洗了个澡,头上的纱布被水打湿了,胶带失去粘性,搭拉了下来。张朝胜索性把纱布给摘了,额头上的伤疤正好隐藏在头发里。
这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
钱东的金色本田停在市委党校操场旁边的树荫下,司机脱了鞋,双脚伸出窗外,悠然自得地打着盹。钱东在3楼的教室上课。研究生的课程他从来就没来上过,所以名字总是被负责看座位的空缺登记点名簿的传达室老头挂在黑板上。不过他和党校老师的关系倒是很熟。在他看来,每月一次“聚餐”,比上课有用得多。三杯酒下肚,钱东就会拿着杯子下位挨个敬酒:“啊呀,张教授,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个工作,唉,忙,忙,忙得不得了。今天开会,明儿出差,哪儿有一起杀人案件,就得蹲在专案组,一蹲就十天半个月的,我是组长嘛。就是没有杀人案,那也不得闲啊,今天创建卫生城市,明天搞花园城市,后天又是螃蟹旅游节,这些东西,从市政府到基层,一层一级都是领导小组,我又是组长,先要研究上面方案,再是研究自己方案,跟着要到上面开会,听动员听部署,回头自己局里要开会,要动员、要部署,还要检查,督促,验收,唉,总之一句话,忙忙忙!工作这么忙,私人的事只有放在一边了。所以,来来来,我就借这酒跟老师们打个招呼,实在是不好意思了。”老师们虽然普遍具有贪小便宜的恶习,但往往是善良而可爱。对于钱东的话和酒以及其他的东西,他们缺乏免疫力。
今天钱东为什么会来上课?没人知道。
钱东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望着窗外的小花园发呆。他在想昨天晚上市局开的会。他有点懊悔,自己为什么会去现场,从警八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的积极工作感到后悔。熟悉钱东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工作狂,但是这种工作狂,又和一般意义上的不一样。钱东感兴趣的不仅仅是工作,似乎更在乎那种因为工作而具有的作为警察的权力,作为领导的权力。从在派出所工作开始,他就喜欢事必躬亲。按说基层派出所的工作是所有公安工作中最为复杂最为繁重的工作,没有人愿意去,每天做不完的事会把你的身体拖垮,那些永远调解不完的纠纷会把你的意志击溃。然而钱东却不怕,因为他的意志分外坚强。实习不到半年,钱东就有了“谈判专家”的绰号,其实这个专家倒不“专”在谈判上,主要是他的“专”劲比较骇人。据传说,仅仅是传说,当时解放路派出所辖区里有一个老大难问题。一个少妇怀疑丈夫包二奶,三天两头到派出所闹,要派出所把她老公抓起来,派出所拒绝以后,她就三天两头到分局闹,告派出所不作为。钱东来了以后没一个礼拜,问题彻底解决。他裹了个睡袋就睡在少妇家门口的过道里,说是:“你说你丈夫包二奶,我倒要看看他们每天作息时间到底是什么样的!”最后少妇终于按耐不住,表示再也不为这种事烦派出所了。钱东这种方法并不可取,也不现实,但这就是他做事的风格,你烦,我比你更烦。后来发展到,辖区群众有事也不敢找钱东解决,要到派出所先打电话先了解一下钱东在不在所里,无奈钱东几乎每天都在所里。有一段时间,解放路派出所上报的报表里一个月调处的纠纷只有20起。分局还专门派了个工作组下来调查这一情况。
这个例子,无非是说明钱东对于工作有多么的狂热,所以,有一件事就可以理解了,那就是钱东那天晚上为什么会到现场。但是,从昨天晚上会议的情况来看,并没有人理解钱东,尤其是市局的孙局长。钱东昨天快下班的时候接到杨清的通知,让他晚上到市局开会,说是研究张朝胜的问题。可是会议开始以后,气氛出现了急转直下的变化,与其说是研究张朝胜的问题,倒不如说是组织上找钱东谈话。市局的局长说:“医院那边已经证实了,张朝胜确实是失忆,刚才杨书记也说了,之前他们找张朝胜谈话并不顺利。依我看,不顺利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配合,一种是无能为力。纪委的同志找他谈,我想他应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不配合,我们该上纲上线的一定要上纲上线。如果是无能为力,也就是说他确实记不起来,我们就要改变工作方法。纪委的同志可以灵活的采取一些措施,正面不行,我们就侧面了解,调查调查嘛!”这话说起来严厉,实际上谁都知道这是把张朝胜给保了起来。孙渊后面的话,这种意图就更为明显了:“张朝胜是我们推出的刑侦专家,也是我们公安机关侦查破案的一个品牌,同志们处理情况的时候要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