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尽头,深水之下
老僧说到这里,脸上神色有了些变化:“后来有一天,我上山再来看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往日人来人往的寺庙中今天居然空空如也!”
老僧接着说:“我吃了一惊,非常诧异。因为不知有什么古怪,就探头探脑地近前查看,刚走到庙门口,就发现门前一片狼藉,碎石木屑遍地都是,期间散落着一些膏药旗布和凌乱的军装碎片,我不知道为什么日本人弃庙而去,也没有细想,只是欣喜若狂,想都没想就冲进寺庙查看,要知道我想进这寺庙已经数年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哪管得了那么多!想到女儿,其实我心里也知道,二狗虽然说的是实情,但是多年过去了,现在想找到她谈何容易!话说回来,就算当时见过,又能如何?别说活人,就算是不在了,现在估计连尸骸都找不到了。”
我听到这里不由为老僧这些年的坎坷苦难伤神,想他一把年纪,就因为当初二狗一句话,经年累月撑着年迈身体东躲西藏,出生入死,只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可见其对女儿想念之切。
老僧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日本人战败投降了,小日本走得匆忙,剩下偌大一个庙宇荒芜不堪,杂草丛生。我看着满殿神佛,感觉就像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昨天这些畜生还耀武扬威建庙庆功,今天终于轮回报应,成了阶下之囚,真是善恶终有报!我已无任何亲人,若非女儿生死不明,活着对我来早就没什么意思,索性就在这寺庙之中做了和尚。我心中始终记得:二狗说过,我女儿在这里出现过。我相信他。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守在这里等我女儿回来!她年纪尚小,但已经有了记忆。如果还活着,说不定能够记住这寺庙,哪天回到这里和我重逢!”
老僧说到这里,仰首长吟:“苍天有眼!我在这里苦等数年,终于盼到女儿回来了!我与女儿抱头痛哭,这些年我度日如年,望眼欲穿,等她等得已经老眼昏花,已然半瞎,父女相见时我几乎哭死过去,真是老泪纵横啊。我佛慈悲,几年来我全心向佛,早晚诵经祈祷,一片诚心终于没有白费!”
老僧擦擦眼角流出的几滴浑浊的老泪,从相遇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让你们见笑了。反正我在这里也已经习惯了,就和女儿在这里住了下来,没想到有缘碰上二位,还阴差阳错有了这样一段蹊跷的际遇,真是缘分啊!”
老僧一口气说完,心里似乎舒畅了很多,仿佛放下千斤重担一样抖了抖僧袍,重新露出了笑容:“事情大概就是这样,我刚才说了,我是和尚又不是和尚,原因就在于此。二位耐着性子听我老朽絮絮叨叨,辛苦了。”
吴宏听了这话悄悄瞪了我一眼。我听了老僧坎坷经历,感到心酸不已,好在结局也算圆满,不由为刚才的表现暗暗愧疚,便低头不语。吴宏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击节叹道:“师傅境遇真是坎坷,简直称得上传奇了。我很为师傅的执着感动,若非你心怀善念、矢志不移,也没有最后的重逢。不过正如你所说,全心向佛自有回报,你多年修行终有所成,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别看吴宏和我一样仔细倾听,但表情并不吃惊,我想他心思老道,估计如同刚才所说,已经猜到后面的故事了。刚从老僧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我突然又想起吴宏刚才的话,不由暗自苦恼。吴宏瞟了我一眼,手一伸,指指殿内说:“师傅讲了这么多,劳累伤神,不如殿中坐着喝些茶水,休息片刻?”
老僧听了表示赞同,他提起僧袍,迈着伤腿稍带踉跄地步走入大殿,看女儿不在,他便又起身前去端茶水,我和吴宏要去相扶,他无论如何也不肯,一定要自己前去,十分客气。
见此情形,我们也不便勉强。看他慢慢走出大殿,吴宏凑了过来,拉拉我袖口,小声说:“你刚才最后一句说什么?”
我想起刚才的变故,顿时心生烦恼,于是没好气地说:“我说你的任务我不清楚,我的任务就是把设备运到,你却不让我继续走了,是什么居心?”
吴宏听了反而笑了起来,他直起身子,摆了个舒服的姿势,斜着眼睛看着我慢悠悠地说:“这点你可以放心,老实告诉你,其实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三十四)身份
我听了感到十分吃惊,不明白这才到哪呢,任务怎么就完成了?刚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吴宏站起身来,走到大殿门口,探头看看外面,然后招呼我说:“我们去车上一趟,边走边说。和尚虽然说自己去拿茶水,但他胳膊不方便,一定去找他女儿帮忙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我听了有理,不知道吴宏又有什么鬼点子,就一路跟上他,两人并排向寺外走去,时间一长,我还真有点想念我那辆绿皮卡车呢。
来到汽车旁边,我心里踏实了很多,也是奇怪,只要一站到这熟悉的铁皮大家伙旁边,我就如同吃了定心丸一样,马上气定神闲起来。吴宏没有上车,只是围着汽车转了一圈,然后就来到道路外侧远远地望着,看了一会,他突然挥手叫我过去,似乎有了什么发现。
我赶紧近前,吴宏指着远处问我:“之前天黑,时候我们看不清楚,现在你看看我手指的地方,是不是我们昨晚遇见和尚那里?”
我沿着他说的方向看去,远处山峦叠嶂,十分壮观,吴宏示意的是离我们很远的一小段山路。凭我驾驶经验,看那蜿蜒走势,应该是那里无疑。只是我们一路赶到寺庙,这路程已经相去甚远,只能在这远远地大概估量一下,不很真切。
不料我稍稍低头看了一下山下,却发现峭壁之下竟然是一片汪洋,阳光炽热,照射出山下一片波光,从我们这个方向看去,远方的湖泊十分的宽广,一眼望去竟没有看到对面的岸堤,我心想这恐怕就是地图上标示的内陆湖了,没想到面积这么大,我虽然看不清楚,但隐约感觉湖水颜色并不清丽,有些发黑,看样子也是一片深水,不过现在浩日当空,水面倒是平静如镜,虽然倒映着周围的绿树巅峰,但在暗黑的湖面上却总感觉有些阴霾,一眼望去我竟莫名地起了一阵寒意。
吴宏也注意到了山下这片深水,他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这水潭还真大。”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低语一声:“奇怪……”转眼又把嘴巴闭上,身子探了回来,一屁股在车子的阴影中坐下了。
吴宏沉默了几分钟,抬眼看看我,示意我坐到他身边,还没等我动身,就听见他嘴中轻轻地说:“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不是个普通的战士。”
我一听这话耳朵马上支了起来,说实话这一路走来,有太多事情让我心存疑窦,其中最让我迷惑的,当属吴宏的身份。几次接触,吴宏这人我也多少有些了解,他嘴巴严得很,不到必要的情况下是不会跟我交心的。既然现在开口,想必不会有所隐瞒,我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这样坦诚,不过心里着急,就紧挨着坐下,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吴宏看我一脸渴望,不由笑笑:“庙里说话终究是不安全,所以才和你出来聊天。”他看我点点头,就继续说:“我们国家刚刚成立时,很多事情都没有头绪。因战事刚结束,部队里人员编制混杂得厉害,很多队伍被打散了,得重新定编。人员查找十分困难,没想到,就是在那样的条件下,他们仍然准确地找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