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尽头,深水之下
妈的!当时罗耀宗说的话音犹在耳:“……屋内和院子里,都散落着一些布片和衣衫,大小不一,颜色也都不一样,看布片的料子似乎还有孩童的衣服……”虽然地点不一样,但这情形不是和老僧在寺庙中看到的非常相似?
原来如此。我的心里一下子充满了恐惧——这下我明白了,这一寺的日本人都是怎样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沈逸之已经看出我和吴宏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能是怕吓坏老僧和钱竞成,他没有继续往后说,话锋一转,对我说:“小孙,你去找老师傅问问可有棉衣?”
我一听转身就往老僧方向走去,心里像擂鼓一样,不用说,这必是要准备下洞御寒用的。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沈逸之说的“十分危险”是什么意思,整整一寺荷枪实弹的日本人居然像刘进财一家一样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我毫不怜惜这些禽兽的性命,但很显然,他们所面对的东西,很可能就在这黑洞之中。
既然沈逸之让拿棉衣,很明显,我们也要下去了。
即便我知道不应该,心里仍然浮现出巨大的恐惧。自从知道小叔牺牲之后,我对自己的性命已经看得很淡,一门心思想着为小叔报仇,现在到了紧要关头,竟然不可控制地害怕起来,那些未知的恐惧像是淡淡的黑雾,看不见也摸不着,却让人感到一种将要窒息的恐惧。
看见人多,老僧似乎也缓过些劲来,不像刚才那样惊恐不迭了。如此这般地跟他说完之后,老僧点点头,踉跄着从地上起身领我去了后院小室中,翻箱倒柜地还真找出几件老旧的棉衣来,虽然陈旧,却很是干净整洁。
到了殿中,沈逸之一看我手中的衣物,示意了一下吴宏,他接过拿在手中,却先递了一件给我。
我忙摆手不接,他们没看,但我自己非常清楚,一共就两件,我穿了沈逸之怎么办?
没想到沈逸之看我不接,做了个坚决的手势说:“你穿上吧,另一件给小钱。你们两人和小吴下洞看看!”
我一听吃惊不小,怎么就我们三个下去?难道不是全都下洞吗?
吴宏知道我不明白,便近前说道:“我们得留人在上面看守,忠国做这个合适。老沈也留下以备有什么不测好做接应。”说完他看着钱竞成说,“你是必须要下去的。因为有些东西我们不专业,只能麻烦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全力保护你们两人的安全。”
钱竞成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激动,白净的脸上陡然多了一份神圣,语气坚定地说:“我不怕。你放心,我不会给组织丢脸的。”然后他学着刘忠国的语气朗声说,“保证完成任务!”
大家都笑了。现场的气氛这才变得轻松起来,只有沈逸之和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心里犯了嘀咕:看沈逸之的样子,这不像是一开始就商量好的,他脸色并不轻松,刘忠国倒是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我对这种下洞探查的安排很奇怪,让沈逸之跟我们下去不是更好?他老谋深算,心机绝不在吴宏之下,经验也足。
不过沈逸之的一句话让我恍然大悟了,我听见他语气略显沉重地对吴宏说:“你下去危险一样存在……记住一定要小心!这可不比平常,一旦有什么不对马上返回,不要犹豫!要留着性命为革命继续工作!”
我一下明白了。看来开始的确是沈逸之自己要下去的,应该在我回来之前发生了争执,吴宏担心沈逸之身体安危执意自己下洞,才有了现在的搭配。
想到这个我心里似有安慰,至少吴宏对我还是放心的,估计搭档时间长了,看我也是块材料,让我下去锻炼一下也未可知。
这样一想,就对吴宏的决定多了些理解。这样冰冷刺骨的环境,如果让沈逸之下洞,以他年过半百的身体,确实没有什么抵抗力。我们三人好歹还是血气方刚的壮年,吴宏的想法还是颇有道理的。
吴宏略带歉意地对我说:“不好意思了,小孙。本来不应该让你下去的,不过地上难保不存在什么危险,还是留下忠国比较放心。”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其实我并没有过多地考虑安全的问题,虽然心里对下面还是怀着丝丝恐惧,但是长时间以来的疑问早就让我蠢蠢欲动,面对只有一步之遥的真相,心里就怀着马上弄清楚的冲动。对让我下去的安排反而有些高兴,只是自己独占了一份棉衣,感到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吴宏也不是铁打的人,这样下去尚不知得待上多长时间,如果久了难保不出什么问题。
没想到就在这时,我们背后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你们等等,我也要下去!”
回头一看,居然是老僧。他已经站起身来,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拐棍,一步步走到我们面前,伸长了脖颈高声叫嚷着。
这不是开玩笑吗!我第一个反应是这老头儿是不是疯了?看他刚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样子,现在应该怀着万分的恐惧,躲到几丈之外才是,怎么反而提出这样匪夷所思的要求?我们万不会让他下到这凶险莫测的洞中的。
果然,沈逸之一把拦住就要冲上前的老僧,轻声劝阻道:“你别着急,老哥!这下面有什么东西还不知道,你下去还不是送死?让他们先去探查,安全了你再去也不迟嘛!”
没想到老僧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就推开了沈逸之,圆瞪双眼道:“你不要拦我!我已经老朽,一辈子小心谨慎,所以女儿至今去向不明,还被一个日本人耍得团团转!这寺庙我住了这么多年,居然不知道其中有这样的机关,惭愧至极!如果我的女儿就在其中,不管死活,都是我的责任!今天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下去一探究竟,不然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头撞死,寻孩子他娘去算了!”
说到这里,他居然作势要往一边的佛像身上撞去。看那力气和神色,是真的一心向死。幸亏刘忠国身手敏捷,一步上前,拦腰把他挡了回来,远离佛像附近。
沈逸之也激动起来,他涨红了脸庞,语气却轻柔很多:“我说老哥,你这是何苦呢?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下去基本上帮不上什么忙,还给我们增添一些麻烦!如果你女儿真的在里面,对于寻找十分不利啊!你别嫌我说得难听,这都是实情,没看见刚才都没让我下去吗?我还不到六十,都怕连累这些同志没有下井。更何况你呢?”接着,他还怕老僧不听又说了一句:“这下面寒冷刺骨,你这身子骨能受得了?现在不是在石场那会儿了!我们都老了,老哥!”
这话是说得有些过分了,要不是在现场,我也想不到以沈逸之的城府会讲出这样冲动的话来。不过虽然难听,却句句说在点子上,看来沈逸之也是动了真情,不管那些客套了。
不过,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老僧也不领情,他喘着粗气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们当年患难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可是你不知道,我等我女儿等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苦!我悔恨啊……要不是我生性怯懦,哪至于到今天这步田地?反正我已然老迈,今天就算是把老脸丢在这里了。如果下去碰上危险的情形,我第一个撞死在石壁上!绝不拖各位同志后腿!我们当年在石场外时,你不就是这样吗?我严勇那时贪生怕死、愧不如你,悔恨至今啊!不过你相信我,今天我一定做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