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狼
金色兽瞳微微眯起——不,他可做不出给旁人布菜的举动来。他甚至怀疑剑门根本没这习俗,当日结亲宴席上,就没有哪一宗是这种做派的……澜沧宗那群以色侍人的炉鼎们不算!
朔烬拒绝道:“你不用如此。”
又是买糖,又是布菜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是恩爱道侣。这让素来独来独往惯了的狼王略有些不适应。
沉陵便再次露出方才平静中暗藏波澜的神色来,深沉吐出两字:“无妨。”
朔烬:“……”又是这种感觉,莫名憋闷无从说起,想要发作却没头绪。
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丑事,玩弄了这位尊君的感情。
转念一想——他,兴许,真的玩弄了对方的感情。
等到狼王百味杂陈地吃光了所有的兔子后,又被道侣领着去了里屋。
记得昨夜屋内陈设还是一片醒目的赤红,如今却是恢复正常了。大红喜被换成了素色锦衾,“囍”字全部撤下,就连那台格格不入的梳妆台也一并消失,整体顺眼了不少。
“我为你备了几套衣物,就在柜中。”
沉陵微拂袖,衣柜自发开启,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衣物来。
这架势令朔烬万分警惕:“本尊留在你这儿,是为了解咒之法。你准备这些无用的东西做什么,还有这床……”他冷冷一指,“你让白日里的我睡去!”
他记得临近东术山的湖泊里,盘踞着一只老龟精,坐拥后宫河鲜三千,看哪个美人最顺眼时,也是这般做派,无微不至,包容万千。吃穿用度一应俱全,每日挑选最鲜嫩的小鱼作为吃食,择取最轻薄的鲛绡作为衣裙。
他原本觉得,就算哪一日他对情爱之事有了兴趣,也定然会是老龟精的立场,万万没想到最后反倒成了被豢养的一方?
越想越觉得不妥,他冷声道:“本尊晚间不喜欢待在房里。”
说完,便化作巨大狼形,从窗户蹿了出去。
第14章 巨狼扑花
“呵!有狼!”庭中桃树一声惊呼,拔土而出化成人形,战战兢兢地缩到一旁。
巨狼眯眼,认出这是前夜被他误当成云郎抓走的桃花精,于是一个猛扑,将小妖按压在地,居高临下地打量起他——杏眼柳眉,唇红齿白,是个美貌男妖。
桃花精喊:“云郎救命,尊君救命!狼、狼来了啊!”
“闭嘴。”朔烬将前爪上移,停在小妖颈项,恐吓:“你喊的帮手一个都不会有。”
桃花精:“唔!”
木窗后现出沉陵尊君的身影,远远看着“巨狼扑花”的场景,无动于衷。
桃花精顿时心如死灰,正想哭嚎几句,就察觉狼爪微动,锋利爪尖勾住了自个儿的衣领,轻易将他提了起来——来不及尖叫,身体忽然腾空。
“彭——”
朔烬将妖扔到了一处大石头后,离小屋窗边那位虎视眈眈的剑修远远的。苍狼蹲坐下来,继续用爪子扒拉了几下桃花精,盘问道:“你和云郎很熟?”
桃花精生无可恋:“我们是兄弟……噫,狼会说话?你也是妖?”
蠢笨小妖,后知后觉,连牲畜和妖怪都辨不清。
朔烬仔细打量了一阵,对“兄弟”的说辞并不很相信。他收回爪子,示意桃花精端正坐好,又问:“他是个什么性子?”
桃花精见巨狼态度友好,虽然被摔了一下,却也不疼,便松了口气,掰起手指数着道:“善良、宽容、大方、识体……长得好看,嗯,还有……绣花很厉害!”
朔烬一爪子拍了过去。妖祖宗在上,你才绣花!
这一下委实突然,桃花精呆愣当场,继而肝胆欲裂:“你这凶狼,没天理了!士可杀不可辱,我、我和你……拼了!”话音刚落,数以百计的桃花出现在空中,朝着苍狼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
苍狼撇过脸,将满身的花瓣抖落开来,转瞬间化解了桃妖的大招。
桃花精倒吸一口气:“欺妖太甚!你定是那虎妖的同伙,早晚也会被大网捉住!”
朔烬眸中暗光一闪,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威势:“虎妖?”他心中有了一个猜测:“是不是一只白虎,脑门‘王’字少了一横?”
桃花精脸色涨得通红。
朔烬逼问:“说话。”
桃花精抖了抖身体,颤巍巍道:“是呀,是白虎……好妖饶命,我要喘不过气了。”
朔烬松开了桃花精,像丢破布般扔在路旁,一双眼睛阴沉沉望向沉陵。
他倒是忘了,当日结亲宴上闹事的可不仅仅他一个,前头还有一恶徒打着劫持“云郎”的名号要挟剑门交出长青松木。看来就是白斛了。
他平生交友不多,白斛算得上一个。
叹了口气。
头疼的事又多了一桩。他得先把老白救出来。
他与桃妖的对话自然瞒不过沉陵的耳朵,因而朔烬也不避讳,目光直视沉陵:“白斛不喜涉足人界,他是为了救我而来。”
沉陵:“远赴救友,也算高义。”
可惜救人的和被救的,都打着剑门至宝的主意。
朔烬自知理亏,气焰上弱了几分:“我想见他一面。”
沉陵道:“他闯上剑门,又绑了我的道侣。宗门上下都关注此事,再过两天,就是他的公审之日。”
朔烬皱眉:“眼下他又在何处?”
沉陵:“天堑地牢。你若是不想在众弟子前暴露真身,就别打劫狱的主意。”
朔烬:“为什么?”
沉陵道:“天堑入口,有十位峰主的一缕神魂,更有无数剑阵,三百守门弟子,想要过去,还会途径铁索桥,桥下万丈崖壁,蛰伏着守牢凶兽。”
如果说御道剑门是守卫森严,邪魔难侵,那么天堑地牢便是铜墙铁壁,堪称“不可破”之牢。
唯一的机会,兴许只有公审之日,等虎妖被提出天堑地牢了。
朔烬:“公审是在什么时辰?”
沉陵:“破晓之际。”
朔烬:“……”
得了,这下连唯一的机会都没有了。
难不成他还能指望“善良宽容大方识体绣花很厉害”的云郎去救吗?
他看了看眼前的男人。沉陵尊君自然是可以自由来去天堑地牢的,可惜……立场使然,朔烬不至于自讨没趣地去求他将白斛放了。
“按你们剑门的规矩,老白最可能的结果是什么?”
沉陵:“投入天堑一层,关上一百年。”
就这?
朔烬露出狐疑的眼神。
“他未伤及弟子,所图未遂,自然判不重。”
沉陵没有告诉他的是,白虎妖劫掠尊君道侣,就算没伤及性命,想要判重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朔烬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他平日里就喜欢待在云虎山上不出去,左右换个地方修炼罢了。”
沉陵沉默片刻,提醒这头没心没肺的狼:“他受困于此,是为了救你。”
朔烬不在意道:“这我当然知道。”又问:“你们剑门的伙食如何?”
沉陵:“……并无伙食。”
能被困在天堑地牢的,都是饿不死的老妖怪,何须考虑伙食?
朔烬皱眉:“那倒是有些难捱。看在你我结为道侣的份上,你让他们每月送一次酒肉可好?”这要求应当不算过分。
沉陵脸色略沉,却还是应道:“好。”
想到白虎妖一番情谊却换来了几顿酒肉,不免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冷心薄情,一如当年。
朔烬暗中也在观察沉陵的脸色,心道:光是改善老白的伙食,就能惹得此人不快,更别提求他放妖离山了。
白虎妖的话题也揭示了他们彼此间的立场鸿沟:长青松木、白虎妖王,迟早有一天,他们总会兵戎相见。眼下只能先让沉陵松懈心神,再趁他不备,将老白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