豢狼
钟异之努力睁大了眼睛,试图看清这一切是如何演变成这般地步。
然而他修为低浅,目力跟不上高境界大能之间的招数变化,只看到云郎一个跃起,腕间短刃一个空旋, 那些黑衣人便会掉下一些七零八落的零件来。
遍地“残肢”,如风卷残云, 须臾片刻后,始作俑者成了场上唯一所有部件完好的存在。
钟异之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艰难道:“陆祁。”
陆祁:“……嗯?”
钟异之:“你看到了吗?”
陆祁喉结微动:“看到了。”
沉默半晌。
钟异之难过道:“他好像骗了我。”
这么厉害的大能, 又岂是当日连控剑诀都学不会的云郎呢?
陆祁显然也想起不久前在演剑场上发出的事情, 看向钟异之的眼神带着些许同情。
“但他兴许会成为我们的救命恩人。”他只能这么安慰。
两人静默一瞬, 脑海里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念头——他们到底还是太年轻,竟然真以为炉鼎就是炉鼎。试问尊君的道侣又怎么可能是简单的一只炉鼎呢?纵然是炉鼎, 那也是鼎中大能,是与众不同的鼎。
“咚——”
一名机甲傀儡撞在钟鼎之上, 顿时响起一阵悠长的鸣声。
教习长老此时也反应过来,默默收回了大钟,面色很是复杂。
他原本都已经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怎么忽然斜刺里冒出一个人,轻轻松松就把强敌收拾干净了?这救星还很是眼熟,像极了沉陵尊君的小道侣,澜沧宗炉鼎出身的云郎。
对于尊君同一名无用炉鼎结亲之事,教习长老从未在心里多做置喙。他相信尊君,敬畏尊君,这份心情绝不会轻易因一个炉鼎道侣而有所动摇。
前几日沉陵带着云郎来到渺渺峰,他也远远瞥了几眼,只觉得那是个弱柳扶风的炉鼎,虽长了一张精明脸,却好像不怎么聪明。
——是只需要人保护的鼎。
然而没想到,此时此刻,他一个修行界的老前辈,竟然被一个炉鼎救了?
那炉鼎还大杀四方,以一当十,不费吹灰之力就压制了数十名洞虚期高手?
同他一样震惊的还有藏书长老和两名守卫弟子。他们修行已有时日,见多识广,因而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但是其余弟子尚还见识短浅,见到云郎犹如天兵般杀退敌人,纷纷面露憧憬,专注地看着场内。
片刻后——
朔烬收回短刃,解决完这群傀儡,总觉得有些过于简单了些。
那日在凌道峰上,也是洞虚期高手合围,对方虽占了偷袭先机,给他下了失魂症咒术,但身形敏捷,出手迅如闪电,将洞虚期修为发挥到了极致。然而今晚这几只,步伐凌乱也就罢了,捏诀时手指还会卡壳。他重点攻击其中一个,其余傀儡的动作就会变得迟缓一些。
朔烬心中隐约有个猜想。
傀儡师一道人丁单薄,能够制出洞虚期傀儡的高手更是少之又少,他不信对方能够人手一只地去控制这群傀儡,最大的可能,是一人控制一片。
无论做什么事,都忌一心二用,否则就容易顾此失彼,操控不过来。
再一联想今夜机甲傀儡的数量,朔烬越发肯定:幕后之人定是力不从心了。
“赢了!我们赢了!”
不知是哪个弟子先欢呼出声,紧接着,其余弟子也猛地从方才的大战中回过神来,齐齐发出喊声。他们从各自藏身的地方跑出,一窝蜂地涌到朔烬身旁,将他团团围住。
朔烬警惕皱眉,显然对这样的场面有些始料未及。
众弟子眼中满是崇敬之情,一张张年轻的脸庞洋溢着热切的喜悦。
“师祖好厉害!”
“尊君夫人一对短刃,简直行云流水!”
“那群贼人来势汹汹,我还以为今日就要命丧当场了呢!”
“云尊君威武!”
……
众弟子劫后逢生,各个十分激动。
朔烬初时有些不适应,被一群人族修士包围的感觉并不好,虽然那只是群刚入修行门槛的弟子,对他完全构成不了危险。但他们看自己的目光真挚热忱,同东术山上那些受他庇护的小妖们是如出一撤的眼神。
朔烬心想:莫挨得这般近,人妖始终殊途!
他冷声道:“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快快离本尊远一些。
众弟子没想到尊君道侣这般随和,若换做掌门、峰主,想必少不了一顿语重心长的教诲。
于是更加感动。
“师祖母,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等定潜心修行,待剑法大成,就同尊君和您一样,以斩妖除魔为己任!”
朔烬脸色黑沉,心想:斩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
又想,师祖母是谁?是在喊他吗?
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称呼尊君道侣。
尊君在剑门辈分最大,他的道侣自然也是辈分最大,叫声“师祖”、“师祖母”也不为过;还有随“沉陵尊君”的叫法,直接冠以姓氏,叫一声“云尊君”;有的更直接,称他为“尊君夫人”……
这些参差不齐的称谓一口一个冒出来,听得朔烬眼皮直跳。
教习长老眼看着场面过于混乱,咳声以警醒众弟子,但却没怎么起效。都是群涉世未深的少年郎,孩子心性,又经大难,正是情感充沛之际,收也收不住。
他只好扬声道:“行了,别说剑法成不成,先各自回去反思,为何其余弟子御剑走了,你们却还飞不起来?”
这话极具针对性,众弟子面色一僵,想起方才混乱场面,羞窘地低下头。
教习长老拨开众弟子,走到朔烬跟前,拱手作揖道:“多谢……”在称呼上,他也无可避免地卡了壳,硬着头皮道:“多谢云郎出手相救,今夜剑门遇袭,渺渺峰弟子命悬一线,实在惊险。”
朔烬冷淡道:“既然无事,我就回去了。”
教习长老欲言又止:“敢问云郎是否知晓这群机甲人的来历?”
朔烬:“不知。”他不喜与人族打交道,迅速终结话题:“有事问我道侣就是。”
说完,示意众人让出条路,他要回去找沉陵去讨要说好的报酬了。
教习长老自然不作勉强,侧身让行。
众弟子抬起头,眼巴巴地目送着他。
“……”
朔烬不自觉加快了脚步,余光忽然瞥到树丛里还有两个身影,眯起眼,发觉有些眼熟——是那个身上沾了脂粉香的弟子。
“钟异之?”他记得对方好像是叫这个名。
钟异之一愣,缓缓从树丛里走出,表情有些不自然:“云、云郎。”
朔烬打量了他一眼,唇红齿白,是个俊秀的模样。
“你变得好厉害啊,原来早就会御剑飞行了。”钟异之挠挠头,尴尬地笑了笑。
朔烬:“……”
苍狼大王何等聪明,脑袋一转就有了猜测。
这傻乎乎的小弟子,怕是跟白日里的自己有了交情,而白日里的自己是个不怎么厉害的角色。骤然变化之下,这小弟子怕是有些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