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小鸟来去自由,没有黄金打造的笼子关着它们,但每到中午公主殿下结束功课时就会纷纷落到花园的水池边等候。
“小鸟也知道谁在饲养它们,瞧它们多乖巧,从来不会啄疼殿下的手指,也不会扑棱翅膀吓到她。”侍卫长守护着眼前这位尊贵的女孩,对身旁的学士说道,“真希望末日是假的。”
御前学士满眼慈爱地望着小公主,最近露朵美丽可爱的脸上多了几许愁容,或许是因为太久没见父亲让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产生了不该有的担心。然而公主表现得十分得体,甚至比以前更专心地投入学习,这一点让她的老师派拉深感欣慰。
“时间过得真快,小王子也学会了走路,比一般孩子学得快,更勇敢,摔倒也不哭。”提达说,“这一点很像国王陛下。”
“幸好像陛下。”侍卫长迟疑片刻,“人们说侄子像叔父,真的如此……”
他话音未落,听到身后的宫殿中传来一阵笑声。
侍卫长和学士彼此看了对方一眼。
“大人,我还以为置身在玫瑰园。”
“这里也有玫瑰。”
“看来您很清楚王城有多少玫瑰。”
“我只是个老人,闻不到什么花香。”
“我是不是该把公主殿下送回寝殿去呢?”
提达学士认可了这个提议,无论如何,让一位高贵的小姐听到那些笑声是极其不合适的。
自从王都神殿的祭司荷忒斯大人宣告末日即将来临后,卡尔克罗亲王就开始十分积极地安排各项应对灾厄的措施——囤积粮食、饮水,将王城的地下长廊改造成避难所,以及把金玫瑰园中他深爱的“玫瑰”都带回王都宫殿。
“我会保护你们的。”他对每一个姑娘都这么宣称,“灾难降临的时候,我和你们在一起。”
虽然众臣中反对把王宫当成妓院的大有人在,但亲王殿下以一己之力排除众议把妓女们全留了下来。
“等祭司大人宣布灾厄过去我就把她们送走,可要是灾难真来了,任谁也不能幸免,为什么不享尽人生最后一点快乐?”卡尔克罗振振有词地说,“我是代理国王,她们每个人都爱我,我也爱她们每个人。”
大臣忍不住想,她们爱的是你的赏赐和馈赠,和你本人并没有太大关系。更何况要让每个人爱你还不算太难,去爱每一个人才是天大的难事,世上不知道有多少讨人厌的家伙呢。
当然,知情者们明白真正的国王陛下此刻远在北方,绝无可能赶回来阻止弟弟的荒唐之举,因此反对的声音也并不坚决。
提达返回宫殿时,一个穿着蓝色丝衣的少女跑了出来,卡尔克罗的声音在背后嬉笑着轻唤:“雪拉快回来,外面有可怕的侍卫,会用长枪捅穿你柔软的胸脯再挑起来。”
“大人吓唬我。”
“应该叫陛下。”另一个女孩提醒她。
提达得强忍着才不露出责备之色,虽然这样纨绔荒谬的亲王很适合对抗荷忒斯及一众神殿祭司宣称的神圣使命,可让妓女住在王宫里仍然过于荒诞离奇、前所未见。
看到御前学士的身影,卡尔克罗亲王少许收敛了些,让女孩子们先去后面的塔楼里玩。
“找我有事吗?”
“听说荷忒斯大人来过。”
“对哦,那个老……祭司大人曾经说要与王城共存亡,我很认可他勇敢的行为和虔诚之心,因此决定在末日降临的那一天开放王宫,让民众可以进入地下长廊避难。”
“如果古籍圣典记载得没错,王城的地底应该无法避免末日灾厄的破坏,唯有幽地的先民之喉才是真正的避难所。”
“这样啊,那就只能一起死了。”王弟殿下完全没把末日当真,认为那不过是神殿里的老家伙在胡言乱语。
“您不怕死吗?陛下。”
“当然怕了,小时候父王下令处死重犯,把砍下的脑袋浸在焦油里挂上城墙。那景象真可怕,我永远忘不了那对死人的眼睛。”卡尔克罗难得露出了恐惧之色,但很快又开朗地笑着说,“如果大家一起死,那也就不怕,我喜欢的女孩子都在这里,没准死后能去同一个地方。”
学士无言地望着他。
“末日到底什么时候来?”
“永远不会了,陛下。”提达说,“信令官刚收到从幽地古都神殿来的信,信中说,聆王已完成聆听仪式,得到了女神的神谕和远古先贤的遗言,将末日灾厄消弭于无形,兰斯洛大陆繁盛长久,和平永存。这是凡尔杰卡大人的亲笔封印。”
“刚才来的吗?”
“是的,陛下,就在您带姑娘们参观谒见厅的时候,信鸟落在塔楼的窗台上。”
“那就不需要囤积食物和水了?”
“可以不用囤那么多,冬天到来仍然需要一些储备。”
“也不要扩建避难所?”
“原来那些已经足够应对普通的灾难,工匠们可以先去修缮地下水道,以便应付冬季的冰霜和堵塞。”
“哦。”
“您好像有点失落,陛下。”
卡尔克罗听后放声大笑起来:“怎么会呢?可以不死当然是好事了,我想王兄应该也会很快恢复健康,我不用坐这张难坐的椅子,也不用听平民们唠叨了。”
不等提达开口,亲王就把刚离开的女孩们都叫回来,给她们看鸟儿从北方带来的信。
御前学士为不识字的女孩重新读了一遍信的内容。
“去吧,去把末日已经不会降临的消息传给城里的人。”
好消息像无形的鸟儿一样掠过王城上空,虽然仍有不少人怀着质疑和不信,但卡尔克罗下令将古都神殿最高祭司凡尔杰卡大人的亲笔信张贴在人来人往的市场布告栏上。很快欢庆的庆典就不分昼夜地开始了,女神神殿四周聚集着虔诚的信徒,祭司们敞开大门任由人们出入膜拜。
“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梭伦站在古都神殿高塔房间的窗边说,“人们会更加无条件地信仰女神,奉她为唯一的神祇。”
“您要的结果是什么?”
“看到下面的军队了吗?”
“很早就看到了。”
“我想要的是女神化成权杖,放在国王的膝盖上。”
“一位合格的君主不会把话说得这么露骨。”
“一位高尚的祭司也不会和人谈论女神是否存在。”
“所以您不是合格的君主,我也算不上高尚的祭司。可现实刚好相反,人们认可您是个好国王,而我无论何时都是女神面前的最高祭司。”
费耶萨凌乱的胡须和头发都梳理得井井有条,身上朴素陈旧的长袍也换成了洁白无瑕、绣着银线的丝袍,头上则戴着女神最高祭司的法冠,谁也不会把他和那个邋遢的学者联系在一起。
“您没有趁这个机会把古都神殿一举歼灭,彻底占领幽地,我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我原本是打算这么做的。”梭伦说,“可是现在我又有些迟疑。”
“您有数倍于神殿的人马——士兵、骑士和箭手,神殿骑士面对军队根本不堪一击。”
“正因为如此,你却任由我的军队留在这里,又过度消耗自己的人手,甚至把唯一能够拥立女神守护信仰的信徒和朝圣者也都赶出圣地,完全将自己孤立起来。让我不由觉得这是个难以琢磨的陷阱。”
凡尔杰卡沉默片刻,微笑着说:“确实是个陷阱,只是并不是为兰斯洛的国王设置的。”
“刚才你已经否认了自己是个高尚的祭司,可千万别说出为了拯救众生这样的话来。”
“您应该知道,真有这样信念的人,应当是高于凡人的境界,更无私、更无畏,也更无情。无论对待别人还是自己,都该一视同仁。”
梭伦已经不是混入星罗箭士团时那一身箭手打扮,他身穿甲胄,配着长剑,面对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人随手一剑似乎就能要了对方的性命。占据古都神殿,肃清反抗者,重新安排自己信任的人掌管神权是他设想中的结局。然而在差点就要动手的那一刻,山巅神像下巨大的黑影颠覆了兰斯洛国王的信念。灾厄竟然可以以那样真切的模样出现,又可以被圣光消弭,那些认为神殿不过是靠着瞒骗世人获得权力的念头也随着黑影散去。无论那是什么,远古灾厄也好,魔法奇迹也好,都不是仅靠军队和武力就能抵抗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