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为什么?是因为他虽然说了谎,欺骗了神殿骑士,但对女神依然信仰弥坚?
“夏路尔。”赫路弥斯低声呼唤,感受到少年轻轻靠近的体温。
“祭司长哈里布说我是神的孩子,是女神将我送到神殿,让我沐浴在她的圣光之下,从此不再受苦难折磨。可是,等长大后我才明白,不是女神将我送去神殿,而是那个生下我的女人把我放在神殿外的阶梯上,趁着夜色匆匆逃走。我不是神的孩子,只是个被母亲抛弃的孤儿。”
夏路尔侧过身,握着他的手掌。他也是孤儿,他们同病相怜,都被称为神的孩子,不同的是哈里布说的只是自我感动的安慰之词,古都神殿却真的以拥有神血的神之子来培养夏路尔这样的聆听者。
“但是,就算明白自己是被抛弃的孩子,那时我也依然相信神的存在。”赫路弥斯说,“我认真祷告、虔诚敬拜,以女神慈爱的教义来同等对待别人。夏路尔,你明白吗?只要跪在女神像下,所有的烦恼、忧愁和心绪不宁都会犹如止水一样平复。于是我日复一日地背诵祷词,期盼有一天自己的虔诚能够得到回应。”
为什么这么安静呢?
周围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赫路弥斯忽然间被一阵难耐的愤怒攫获,把长久以来藏在心中的愤恨和疑惑大喊出来。
“可她从不回应我,一次也没有。夏路尔,我在那座神像下跪了十几年,从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到长大成人,每一天、每一刻,我都在祈求她让我感受到她的存在,哪怕只是一瞬间也好。可是没有,所有的心如止水、宁静平和都是我自己的想象,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即使在梦里,她也只是站着不动,和冰冷的雕像没有分别。夏路尔,你呢?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你祈祷时,在你聆听时,有没有听到女神的声音?是我还不够虔诚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她才始终一言不发,冷眼看着我跪在面前呢?”
赫路弥斯整个心胸都因为嘶哑的呼喊而抽痛,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喘息。
夏路尔抱住他,把耳朵贴在他胸前。
赫路弥斯慢慢平静下来,却仍然不死心地追问:“夏路尔,你到底有没有听到过神谕?”
男孩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
“是吗?”
赫路弥斯试着挤出一点微笑,但最终还是只有嘲弄。
“你也听不到,所以她是假的对吗?”
这次,夏路尔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对于女神和神殿,他所承受的远比赫路弥斯更多更沉重。赫路弥斯可以对着漫天繁星呼喊发泄,他又能怎么样?
他根本不想听到女神的声音,甚至希望自己生来就是个聋子,这样就不会被选中,也不会成为神之子和聆听者。
可是,他想和赫路弥斯相遇。为了相遇,那些不堪的过去似乎又变得能够容忍了。
他的心跳得好快啊。
夏路尔数着赫路弥斯的心跳声,感到赫路弥斯伸手将他搂在怀中的温暖。
不要停下,用力地跳吧。
疲惫还是比饥饿先来一步。
第二天清晨,赫路弥斯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夏路尔蜷缩在他怀中的模样。少年柔软的头发散落在他胸前,一只手握着他的手掌,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或许是因为寒冷,夏路尔尽可能把自己缩成一团,看起来那么柔弱瘦小。
我应该保护他。
赫路弥斯心想,可是面对困境,自己却只会崩溃地祈求神灵。
他想轻轻拿开夏路尔抓住衣服的手,去为他找些能吃的食物和水,但没想到那只瘦弱苍白的手握得那么紧。赫路弥斯放弃了,再次把少年搂在怀里。
等到夏路尔醒来,赫路弥斯感觉自己恢复了几分力气,振作起来努力分辨方向。他们应该没有走错,只是走得太慢,所以才会感觉路那么漫长。
再试一次,他告诉自己,然后站起来,拉着夏路尔的手,支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继续往前走。
他庆幸最近都是晴天,好歹没让他们又冷又饿地淋着雨在泥泞的树林里徒步行走。
终于,赫路弥斯的眼前出现一条小溪,溪水曲折、淙淙流淌,溪边的泥地上有人的脚印。他激动地看了很久,确定那只是普通人的脚印,没有马蹄印。
“我们找到路了,夏路尔。”他不顾断腿的疼痛,往脚印来的方向走。
没过多久,他看到一个废弃的村落,倒塌的房屋和杂草丛生的田地触目惊心。可是这番景象反而令赫路弥斯安心,他担心自己和夏路尔这副狼狈样会引人生疑,要是能在荒村中找到点有用的东西,或是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休息几天把伤养好也是好事。
经过村中果园的时候,赫路弥斯看到有树上吊着几具尸体,有男人也有女人,死尸早已腐烂干枯,在风中摇摆。这是他从未想到的情景。离开神殿时,他心中的敌人只有那些冷漠无情的神殿骑士,除此之外就是自由。然而谁也没有告诉过他,除了剥夺他自由的女神、祭司长、铁律和追赶夏路尔的神殿骑士,还有更可怕的杀人者。
是谁洗劫了小村,不但杀了村里所有的人,还把尸体挂起来取乐。
赫路弥斯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腐尸看了很久,无法否认内心涌起的恐惧和恶心,这些腐烂的尸体将他心中的圣洁摧毁得丝毫不剩。世上非但没有神,连神像代表的神圣和善意也是虚假的。
他紧抓着夏路尔的手,转开视线,返身去废屋中找东西。
村子早被匪徒清洗过,能用的几乎没有,食物更是妄想。
赫路弥斯想让夏路尔在破屋中休息一会儿,后者却对他寸步不离,无论多轻微的动静都会立刻警觉地跟来。赫路弥斯只能带着他一起继续搜寻。他们找到几个没有彻底破损的器皿用来盛水,果园很久无人料理,能吃的果子也被糟蹋一空,只有熟透腐烂的掉在地上散发着酸腐的臭气。
赫路弥斯尽可能地找些还没有完全烂掉的果子,挖掉腐坏部分交给夏路尔。
无论如何,这个曾有人住过的村子比一望无际的树林好得多,没有被烧毁的床和桌椅至少可以用来休息。
回到破屋时,赫路弥斯听到身后传来低低的咆哮声,来不及转身,一道黑影就飞来将他扑倒在地。
是野狗。
赫路弥斯惊恐地挣扎,从那张凑近脸颊的嘴中喷薄而出浓烈的臭味——这熟悉的味道和果园中悬挂的腐尸一模一样,野狗啃噬过尸体会变得更凶残可怕。赫路弥斯用力推开它,夏路尔在一旁焦急地想帮忙,野狗转身又朝他扑去。
赫路弥斯不顾腿伤,捡起一根木棍往狗身上挥舞,小小的棍子根本伤不到它分毫,没几下就折断了。情急之下,赫路弥斯把尖锐的那一头朝野狗的眼睛猛刺下去。
一声恐怖的哀嚎,赫路弥斯一下又一下,不顾一切地刺,血流得满地都是。最后是夏路尔用力抱住他的手臂,才让他平静下来。
野狗还在抽搐,却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撕咬。它也饿极了,否则不会这么轻易被击倒。
赫路弥斯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腥,夏路尔担心地跪在他身旁。
“你受伤了吗?”他气喘吁吁地问。
夏路尔摇头。
赫路弥斯紧紧抱住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庆幸他什么也看不见,可以不用目睹自己疯狂的模样。
“我会保护你的,夏路尔,什么都不要怕。”他喃喃自语,不知道是安慰对方还是鼓励自己。
夏路尔也抱紧他,用力点了点头。
等一切都恢复如常,赫路弥斯把目光投向那只死掉的野狗,他觉得那是肉,应该能让他们饱餐一顿,可要如何把它变成能吃的一餐,实在毫无头绪。
不过这不重要,人也是野兽,求生的本能会战胜一切困难。
晚上,赫路弥斯独自来到果园,再次凝视那些只剩枯骨的尸体。
最后他站在树桩上剥下了死人的衣服。
第65章 杀戮
死者的衣服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臭味。
赫路弥斯虽然战胜了自己对污浊秽物的抵触之心,但还是无法接受就这样穿死人的衣物。他把衣服拿去溪边洗了好几遍,晾干后又晒了一天才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