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鸣之书
九骨说一定是它倔强不听话才没被人抢走当坐骑,他们可能还试图驯服它,结果被它跑进了树林。
“你是一匹好马。”比琉卡在灰檀木耳边说,“我们绝不会再抛下你。”
灰檀木向他喷着鼻息,嘴巴嚼着苹果,把汁水溅得他满脸都是。
九骨在篝火旁听比琉卡和他的马儿对话,目光却停留在手中的地图上。
他们的行李长眠于镣铐湖底,因此路过小镇时九骨重新买了地图。末日临近,整个兰斯洛大陆的气氛日渐诡异。比琉卡去市集买东西,看到四处都是自己和九骨的悬赏令。他大胆地在人群中走了个来回,好在没人认出他,看来有狼一族的幻之血还未完全失效。路上的佣兵、流浪骑士很多,他不敢多作停留,买齐东西后立刻回到九骨身边。
他们打算去镣铐湖南面的蓝波港,这是距离最近的港口,位于赤里和东洲交界处,如果有船就先到角尔的费雷里拉港。角尔有成片的森林、繁荣的伐木场,还有传说中有鸟一族栖息过的波艾之木遗迹。比起城镇,比琉卡更喜欢人烟稀少的原野、山谷和森林。
离开湖中岛后,九骨不再夜夜噩梦,背上的伤痕也没有流血。
比琉卡安抚好马匹,去和九骨一起查看地图。这份地图据说是王城学士绘制的,由各地学者和画师描摹出售,角尔的巨树遗迹被画成一个巨大树根的模样,表示大树早已不在,只剩下残缺的痕迹。
比琉卡依靠着九骨,目光顺着地图上那一条条表示山脉、河流和道路的线条落在九骨握着地图的手指上。忽然,他听到附近草丛里有轻微响动。九骨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比琉卡对他做了个小声的手势,随后拿起弓箭来到火光边缘,弯弓瞄准远处一个小小黑影。
弓弦轻响,他跟着飞射的黑羽箭奔去,很快提着只肥硕的野兔回来。
“要不要来加一餐?”比琉卡得意地晃着战利品。这里的猎物不像湖中小岛上那么悠闲,可岛上日夜不休的狩猎已经让他成长为一个出色的猎人,无论在哪里都能发挥所长。
九骨发现比琉卡不但听力过人,视野和嗅觉也都变得更开阔、灵敏。
这个长大的少年站在他面前,穿着市集上新买的衣服——为了躲避追踪,他们已经不再做普通旅人的打扮,而是像随处可见的佣兵和流浪武士那样装扮自己。比琉卡穿着身染黑的软皮甲和皮靴,戴着弓箭手爱用的半指手套,头发绑在脑后,露出褪去稚气后的俊朗脸庞。
和曾经那个腼腆少年相比,眼前这个高挑健康的青年多么自信开朗。
九骨放下地图对他说:“好啊,你来烤,我要最好的那条腿。”
比琉卡高兴地笑着,开始动手去毛剥皮。
九骨得到了烤得最酥脆可口的兔腿,短暂的烤肉宴会过后,他去河边清洗。弯腰时,身后传来有人走近的响声,他故作没有防备低头洗脸。那人猛扑而来,九骨向一侧闪躲,却被按住肩膀。扑通一声,两人一起摔进河里。
九骨在水中翻身,河水泛起一阵气泡。他的手被扬起的头发缠绕,索性就将手指穿过那些柔软的发丝。水下的一切似乎都比岸上缓慢,月光洒落河面,碎成无数光斑。
比琉卡在水里吻了他屏住呼吸的嘴,小小的气泡又涌上河面将月影搅碎。九骨将他拥入怀抱,放任这温柔、深情又绵长的吻如水般深入。
比琉卡觉得快窒息了,却不愿就此分开浮上水面。河水隔绝了外面的世界,阻挡了所有纷争和灾难,这片刻的宁静令人留恋忘返。
九骨捧住他的脸庞,在水波微光下凝视他的双眼。比琉卡的眼睛在河水中变幻不定,那近乎透明的灰色变成宝石般的浅蓝,翘起的嘴角洋溢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最后一刻,他们同时往上冲出河面大口呼吸,随后一起笑起来。
比琉卡湿漉漉地抱着九骨,在他脸颊边轻声说:“我以为永远做不到这样勇敢地爱你,可现在好像什么都不怕了。只要我们在一起,他们又能怎么样?”
“你一直很勇敢。”九骨告诉他,“从第一次把我撞翻在河里开始,每次反抗都很勇敢。”
“我不是说反抗,是说爱你。”
九骨将手指深深地埋进他潮湿的头发,盯着他被河水湿润的双眼说:“那确实更勇敢,我很高兴陪我一起旅行的是你。要是你不后悔的话,以后就都和我在一起吧。”
“我不后悔。”
怎么会后悔呢?
比琉卡打定主意哪怕所有人都要把他们分开,他也绝不后悔妥协。
九骨的手指离开他的湿发,但嘴唇却吻着他。长长的一吻,月光下,只有温柔的双唇相碰,印证永远的约定。
既然身上已经全湿了,他们干脆在河中洗了澡,赶在起风前爬上岸,用暖和的毯子裹着一起烤火取暖。比琉卡习惯和九骨轮流守夜,九骨也放心由他守卫,不必再夜夜揽着血泪之一打瞌睡。
比琉卡拨旺篝火,听着火烧枯木发出的噼啪声。夜晚对他而言总是充满未知的恐惧,但只要在九骨身边,那些围绕着他的远古巨兽、伐木者和遥远的声音都会淡化消失。九骨与梦想反,是他的现实世界,是唯一把他当做普通人看待的人——不是工具,不是神之子,不是远古遗言的聆听者和女神代言人。
他喜欢九骨坚韧的外表,更喜欢他温柔的心。
如果他们都是平凡的普通人会更幸福吗?没有追捕和誓约,无论在哪都能平静生活。可如果没有那些痛苦的遭遇,就不会相遇,命运是为了考验人们的真诚才做了这样或那样的安排。
比琉卡坐在篝火前,双手支着下巴沉思蒙蒙迷雾之中的未来,有多少期许就有多少不安。灾厄的日子一天天接近,对他们的围剿也越来越紧迫,像这样安静在一起的时间还有多少?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异响。
比琉卡回过神来,目光投向声音响起的方向。
这一次不是野兔,也不是任何他所熟悉的动物。他伸手握住弓箭,才刚轻轻一动,九骨立刻醒了,四周只有树叶摩挲和河水流淌的声音。
比琉卡看见几道黑影在林间晃动,或许是发现他在用弓箭瞄准,很快影子就不见了。
“我们离开这里。”九骨说。
他们只有两个人,若是被数倍的敌人包围,无疑会陷入苦战。比琉卡一脚踢散篝火,捡起毯子和行李转身往灰檀木、萤火的方向跑。
九骨虽然不像比琉卡那样看得远、听得到细微的声音,可长久以来独自旅行的经历让他预感到情况危急。他们翻上马背,灰檀木似乎也察觉了异常的紧迫感,十分顺从地奔跑起来。
风才掠过耳边,周围就响起马蹄声。
箭矢尾随而至,九骨听到其中几支落在树干上的笃笃声响,他督促跑在前方的比琉卡小心。比琉卡松开缰绳任由萤火奔跑,自己挺身弯弓也向身后的追逐者射去一箭。
一阵人仰马翻的嘈杂被抛在后方,比琉卡再抽一支箭瞄准当先追上的人,九骨挥刀为他砍落纷纷射来的箭矢。萤火似乎知道自己载着主人,全力飞奔之下灵巧地避开头顶会挡住比琉卡的树枝和障碍。
射完两箭,追兵离他们远了些。比琉卡重新握起缰绳,心想不能往大路走,一旦离开树的阴影,围剿会变得更容易。他策马往树林深处跑,九骨紧紧尾随着他。看到追赶者是身穿漆黑甲胄的神殿骑士,他们都明白方才河边那样宁静的时光很难再有。
突然,一道黑影从林中冲出,挡住了比琉卡的去路。萤火猝不及防,扬起前蹄大声嘶鸣,差点把背上的人甩落。
九骨赶到后举起血泪之一往对方的脖子砍下,却被长剑挡住。
交击声不断响起,微弱的火星迸溅。比琉卡稳住萤火,拔出自己的长剑转身面对敌人。
一二三四……看得到身影的至少五个,藏在远处和随后追来的还不知有多少。
九骨的对手很快变成三个,其余人都朝比琉卡围拢。
他们要活着的他和死了的九骨。
当一声,九骨斩断迎面而来的长剑,金属残片如冰棱般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