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香的礼物
辛久怀着悲壮心情环顾四周。
作为回答,填满书架的姜何的书映入眼帘,本本都闪烁着丰硕的知识的光彩——
呵,果然,更绝望了。
姜何今早去健身房没做有氧。
他觉得前一天的有氧运动量绝对够了,所以练完器械之后就站在窗边,边喝水边休息了一会儿。
坐落于写字楼25层的健身房,拥有宽敞明亮的环境、不菲的年卡价格,以及与之相配的,从落地窗望出去时绝佳的视野。姜何做完拉伸之后经常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俯视着楼下渐渐醒过来的城市和街道。
楼下的人会度过怎样的一天呢?和前一天相同吗?或者发生一些奇遇吗?打破生活的惯性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普通人的生活也会出现具有传奇效果的、改变轨迹方向的“关键帧”吗?
“姜哥?”一声清脆的女声打断了姜何乱飘的思绪:“运动结束了吗?”
姜何闻声转头,看到了负责对接他的健身房教练小陈。
像姜何这种一年一续费,不买私教课,练习的时候自主性也比较强的会员,跟负责对接的教练员很少有交流。但小陈出于工作原因,还是会在有条件有需要的时候,主动去跟姜何聊几句。
“嗯。刚结束。”姜何把手里空了大半的水杯拧起来,随着手臂垂了下去。
小陈对接的会员不少,但“坚壁清野”成姜何这样的也确实少见。怎么会有人前一秒还无所事事,下一秒她来搭话,就一幅赶着要走的样子啊?
如果最开始小陈还因为姜何不施粉黛也好看的脸而动心过几秒的话,随着这些时日的相处,小陈也早看出来姜何这人油盐不进了。
但打工人有打工人的任务啊!即便小陈自己也觉得尴尬,她也得硬着头皮把她该干的工作干了:
“姜……先生,下周日是咱们健身房的开放日,店里的会员可以带朋友一起来,参与游戏比赛,店里会设置奖品。您这次有兴趣吗?”
每两个月姜何都会被问这个同样的问题。可即便每次姜何的回答都是“没有”,两个月之后,他还是会收到同样的问题。
“应该……暂时没有。”姜何尽量表现出他有思考过的样子。
“啊,好的。没关系,您要是想参加的话给我发消息就好,到时候也尽量帮您协调名额。”小陈有些干巴地牵了牵嘴角,点了点头欠了欠身,顿了一下:“我们开放日的活动每次都有认真做,也算是给会员的一种回馈,您一直没机会参加,对我们来说也很可惜的……”
“呃……”姜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这种要邀请朋友的活动,姜何向来找不到人开口。他当然知道所谓“丰厚奖品”都是出自会员们的年卡费,但姜何就是不知道他可以邀请谁。
“我还是晚点再联系你吧。”沉吟良久,姜何最终也只憋出来这一句话。说完就跟小陈告别,拿着自己的杯子去更衣室了。
简单冲了澡换了衣服,姜何背着包,再一次走进了楼下的Tims咖啡。
姜何的生活太单纯了,关系近的朋友非常有限。除了健身房里的人以外,就赵以温、许斯哲而已。或许这会儿还勉强可以算上辛久。
但周末是花店最忙的时候,没可能他和赵以温都不在店里,所以不行。至于辛久,姜何到现在也没摸清这个人,他虚弱期结束后会怎样也不知道,也不合适开这个口
就只剩下许斯哲。
姜何在椅子里坐直了,找出手机,拨通了许斯哲的电话。
“姜何?我正想找你。”许斯哲在电话那头开口:“我想订两束花,下周有两个病人的忌日。我周日下午来取行吗?”
“噢!好的好的,颜色有要求吗?”姜何捧着手机认真听着。
“没有。两位都是男士,去扫墓的时候用的花,颜色让赵店长看着搭配就行。”许斯哲好像在准备什么东西,听筒里传来一些物体碰撞的噪声:“你很少周内打我电话,有什么事吗?不会又要找我讨论动物成精的事情吧?”
“不是。你……你在忙吗?”毕竟是第一次开这种口,姜何还是有点紧张。
“五分钟后去查个床,所以你要讨论这种“架空问题”的话,我就忙。”许斯哲不客气地说。
“没有,我只是想问你下周日有没有安排。我们健身房开放日,有个邀请朋友一起参加比赛的活动……”
“饶了我吧姜老板……”许斯哲在电话那头拖长了嗓音哀嚎:“我每周满共周日一天假期,在山里连轴转一周,就一天休息日,你还要我去健身房吗?太没人性了吧!”
“那……”姜何下意识地想说点什么再争取一下,但转念一想,他的确也没有立场勉强许斯哲做什么。怎么安排假期是许斯哲自己说了算的,愿不愿意,都应该许斯哲自己决定才对。
姜何紧急刹车:“那算了吧,没事了。”
“嗯?”许斯哲听出了姜何语气里的失落,小心翼翼地再次开口:“什么比赛?很重要的吗?”
“没有,就是……”姜何沉吟了一下,喝了一口面前的冷萃:“今天负责对接我的教练员说,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我带朋友参加过开放日的活动,感觉很可惜。她看我的眼神,还有语气,好像全都是那种对孤独又边缘的人的……怜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惨。”
“啊?”许斯哲一拍桌子:“这……她这样你不能投诉吗?换一个对接的教练员,或者换一家健身房呢?”
姜何拿着手机笑了两声:“冷静点许医生,人家也没怎么我。是我自己最近太容易多想,变敏感了好像。前几天我还被一个二十几的小孩说是‘一把年纪’,害,可能真被说中了吧。”
“啊?那我跟你说几条男性更年期症状你自查一下哈!”许斯哲张口就来:“脱发,晨勃次数减少,性欲减退……”
“喂许斯哲!”姜何在电话那头带着笑意呵斥:“你靠点儿谱行不行?”
许斯哲听姜何情绪差不多正常了,起身拿好东西,看了眼时间:“那我去查床了?你别胡思乱想,不然真的会更年期提前。”
“呸呸呸!”姜何笑骂:“你赶紧去吧!我挂了。”
许斯哲轻笑一声,挂断了电话。
姜何在Tims多坐了一会儿,边喝咖啡边发了会儿呆。
姜何从来不是一个厌倦独处的人,相反地,或许是早年做研究时形成的习惯,他觉得独处的时光才是对他而言真正放松的时间。直到现在,尽管姜何已经三四年不曾接触过实验和科研,他也始终如一地保留着这个偏好。
但姜何从来没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惨”。他觉得这是自由,是不拘束,是充分地掌控自己的人生。
不依靠任何人就能过好自己的生活,这是一种罕有且珍贵的能力。
可现在,姜何在Tims安静回顾今天的“异常情绪”时,却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很难集中注意力,莫名开始想念手掌心一小团毛茸茸的触感。
姜何有些失神地,下意识地低头看向他空空的手掌。
回家吧。姜何决定。
背着健身背包走回家的路上,姜何控制不住地在想辛久这时候会在干什么。
会保持小禾鼠的形态,在笼子里仰躺着睡得半死?还是变成了人形,光着脚靠在沙发上晒太阳?或是又趁着自己没在家,用双份浓缩做了一杯燕麦拿铁?
这就是养宠物的乐趣吗?原本空空的房间,好像多了一点生动的期待。姜何下意识地轻挑嘴角,按下了门把手。
辛久的出现,实在是给姜何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带来了太多闻所未闻的改变。
姜何一路上畅想过的画面,没有一个是实际发生的。
客厅里,上午的阳光正好,暖暖的浅金色洒在米色的墙面和桌面上。沙发上整齐地摆着靠枕,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