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猫崽子
往回走了好几步,麻雀儿才试探地问一句:“你是想让我回去吗?”
紧接着,她问说:“是先生有什么事?还是?”
虽然不明白究竟要做什么,但她还是跟着往回走了。直至走回拐角,走回到上岸的悬崖石梯旁,她都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
“先生?”她站在高处,瞧见默然站定在入水口旁边綪冥,神情依旧疑惑。
随后她循着綪冥的视线往远方看,只看到逐渐远去的木船,和远处江空泛起微微鱼肚白。
好像马上就要天亮了。
天亮之后,通往冥界的真正忘川河畔就会关闭,江水也会完全恢复平静。麻雀儿知道这点,却还是搞不懂吾桐想让她看什么。
难道是日出?
这个方向能看到日出吗?
麻雀儿抿了抿唇,低下头对吾桐猫猫说:“你想看日出的话,山顶的视野更好,我们到那去吧?”
哪知吾桐猫猫恨铁不成钢似的拍了她一爪子,又示意她看向小船。
感觉自己被猫猫鄙视了的麻雀儿深吸口气,蹙着眉认真观看小船,可看了老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反倒是注意到先生正慢慢回头看她。
虽然目光淡淡,却也似有千言万语。
为什么呀?那艘船怎么了吗?因为她不会再来,所以想叫她多看两眼,记一下那艘船的特征吗?
不明所以,麻雀儿只好从船尾开始一寸一寸打量,等打量完船,实在是没看出所以然来,她便把注意力投注到了摆渡人身上去。
正是此刻端详,叫她终于品出了一些荒唐。
……
星河煜煜夺目,小船独泛江河,蓑衣斗笠摆渡人的身影在这天地间显得那般孤单寂寥。
有那么一瞬间,同她痴心寻觅了百年的身影重叠。
麻雀儿呼吸一窒,愣怔在原地。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吾桐猫猫也不再费劲儿拽着了,当即松开嘴,慢慢退到一边去。
麻雀儿则缓缓站起身,遥望那逐渐明了的身影。
这一刻,碎裂的麻木蹦出了几颗玻璃渣子,狠狠扎在麻雀儿心口和指尖。
呼吸中带着疼痛,压在她心口,叫她险些没喘上气。
张开嘴,麻雀儿像是被甩上岸的濒死的鱼,连着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转身,径直奔向崖边。
忘川不渡生灵,麻雀儿的翅膀在这儿派不上任何用场,只见她纵身越出山崖,身体直直坠向水面!
底下的魂灵觉察到有生灵靠近,如潮水般沸腾起来,无数光点纷纷往上涌动。却在冲出水面时,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墙壁阻隔,硬生生被压在水下。
本该坠进忘川河畔的麻雀儿摔在水面,就像是摔在水泥地上一般。但她完全顾不得想自己为什么能在忘川水面行走,也顾不得想为何水底魂灵会如此安静,她只是爬起身,拼命地朝着那艘逐渐远去的船只奔跑。
“梁甫!”
“梁甫!”
她歇声嘶喊着,一步一步奔向船只。每一声都仿佛在宣泄着积攒了百年的思念和苦痛,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自己跳动的心脏上。
“梁甫!”
麻雀儿的声音似乎终于冲破弥漫在空气中的薄雾桎梏,传到摆渡人耳中。
他停下划动船桨的手,动作迟钝而缓慢地,回过身。
在水上奔跑的麻雀儿终于越上船只,扑到了正好回身的摆渡人怀中。
头上掩面的蓑笠被麻雀儿一个不小心撞下,船头摇晃的烛光便将麻雀儿朝思暮想的面容展现在她面前。
麻雀儿眼眶瞬间涨红发酸。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梁甫的脸,看着对方的眼睛,嘴唇嚅嗫,许久才憋出一句:“为什么……”
“若我投胎……”梁甫的声音温润儒雅,全然没有扮演渡船人时的沙哑,“我们的姻缘线,就彻底断了。”
他是笑着的,却在同张嘴同麻雀儿的时候,落下一颗热泪。
其实从他死亡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姻缘线就已经断了。可他不甘心,也不愿就这样投入轮回,忘掉麻雀儿,成为一个完全没有麻雀儿记忆的人,与他人成姻。
所以他游荡在忘川河畔,迟迟不愿入地府。却没想到遇到了来寻他的麻雀儿和陪同而来的妖神。可惜他声音薄弱,就算一直跟着麻雀儿,她也没听到自己的声音。
梁甫不甘心。
他便求了綪冥妖神,求他让自己在这世上停留多一些日子,只要让他能多看麻雀儿多一些日子,无论做什么他都愿意。
妖神答应了。但他必须要为此付出等比的代价,那就是在此做摆渡人。而且不能让麻雀儿发现,也不能通过任何方式暗示麻雀儿。
从那一日起,梁甫便在忘川河畔,日复一日的等待着他的爱人。
一年仅有一次的见面成了他唯一的盼头。他沉默地划着船,听她哭,听她闹,听她阐述相思之苦,听她恨骂自己薄情,然后不厌其烦地提醒她不要调皮,不要碰忘川水。
他会为她苦而苦,为她欢而喜。
在她无数次说要放弃他,讲述自己的迷惘时心疼难过;又因她一次又一次出现的身影而雀跃。
听到她终于释然,要完全放手时,梁甫自是心痛不可遏制,却又忍不住为她高兴。
他很清楚,自困在牢笼之中有多痛苦;他只希望,麻雀儿会高高兴兴地迎接自己的新妖生,即便这新妖生中没有他的存在。
几颗热泪滚落,梁甫狠狠地拥住了麻雀儿。
一百年,一百个夜,他无数次想将麻雀儿拥在怀里,今天终于能得偿所愿。
哽咽着,梁甫声音也碎成了好几截才勉强接连:“下辈子,我来,做妖。到时,如果我们能…相遇,你就不会,你就不会苦了。”
第57章 忘川(完)
彼时已经决定完全放下的麻雀儿,此刻却已经哭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只会一个劲的摇头。
她想说你继续做人,不要做妖。
妖道不好,妖道很苦,活得很艰难,不被天道怜悯,还容易被同类残杀。
还是做人好,虽然命短了一点,但怎么也能轻松一点。
她想说无论你做几辈子人,我都会去找你,我都会去爱你。如果那一世没有办法在一起,那就等下一世,下下一世。
百年来本就摇摇欲坠的封墙顷刻崩塌,奔涌的感情和滔天的情绪像浪潮一般将麻雀儿吞没。她尝试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被嚎啕的哭声替代,没过多会儿,她便开始喉咙发疼,甚至有了呕吐的感觉,无比窒息。
梁甫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强忍着不愿让哭声出喉,却硬生生咬破了下唇也没能阻止哽咽。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几乎串联成线,落在手指缝里,麻雀儿发中,又顺着女孩儿脖颈弧度缓缓向下,浸湿了她侧颈的衣领。
离别的脚步从不留情,天色逐渐清明。带着暖意的晨曦从碧水连天的遥遥彼端,迈着无法拒绝的步伐,缓缓而来。
落在水面的阳光一寸寸朝他们推进,用朝日的勃勃生机覆去了忘川幽暗的辽阔星河。
很快就落到了梁甫身上。
在忘川河往返了百年的摆渡人终于久违地见到了阳光,就像他终于得偿所愿能以爱人的身份与麻雀儿见面一样。
百年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都很痛,却令人甘之若饴。
麻雀儿仍在哭泣,却感觉到阳光落在手背的温度。她呼吸猛然发颤,拉着梁甫想将他挡在身下,甚至还想带着对方逃离忘川。
可梁甫早已是笼中人,即便当下牢笼被破,他的归宿也只有一个。
晨光渗落,叫摆渡人的身体与船只一寸一寸分崩离析。
泣不成声的麻雀儿伸出的手只能触碰缕缕晨光,却再也碰不到她的爱人。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消失。
天亮了。
他们甚至还没能来得及完整得说上一句话。
天就亮了。
*
从清晨到烈午,麻雀儿独自一妖坐在水面失声痛哭,根本停不下来。还是吾桐猫猫觉得她在这么哭下去,喉咙和身体肯定撑不住。
小奶团子身体微抖,低下头悄悄抬爪擦干湿润的眼眶。吾桐猫猫主动走向綪冥身边,用爪子轻轻拍了拍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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